少年短歌行(172)
其实他知道她不信,他的话这样傻,傻到她都替他难为情了。
她想为他生个孩子,因为她是他的妻,她和他的血,会重新缔结一个新的生命。但他从来不敢奢想有那样一个孩子。他只求她能活着,好好活着。妊娠是十分凶险之事。而他不愿让她冒一丁点险。
是的,为此他甚至庆幸,那寒毒让她无法绵延子嗣。
他不需要子嗣。从前他是孤家寡人,而如今,他只是阿元的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够了。他不强求其他。
111.青鸟不传云中信(二)
楚青鸾迟迟没有回音,阿元也迟迟不愿启程,一耽搁便是六七日的光景。其间浐川一人快马从竹野山庄跑了个来回,只碰不上王宗的面,单和鄂泰接上了话,那鄂泰自然不清楚青鸾姑娘的消息。
浐川这番回话,真令阿元有些急了,她嘱咐人马黑夜里便赶路。小谈困意正浓,也从床被里拖出来,丢在马车上摆瞌睡。
一行人赶到竹野山庄,已是两日后。
阿元甫进山庄,便急急催到柜前要见王宗,掌柜的替她接洽了回道:“王公子说,诸位爷一路风尘仆仆,大为辛劳,已经备下一席好宴,替诸位接风洗尘吶!”
阿元一听之下便老大不高兴:“什么好坏宴的,不须得他来接风洗尘。你只叫他下来,问过话,我们自己料理吃住。”
阿元下意识往身上找钱财,一摸尽是个空。
江玄轻咳一声,拉了拉阿元的衣裳,笑道:“掌柜的,我这贤弟嘴巴硬气,肚皮倒欠了些硬气。既然王兄好意,我们怎好推辞?敬受其意。”
掌柜的连连点头:“是,是,是。席间边吃边等,也是一样。”
一桌宴,江玄等人吃了不少时候,尤其是小谈,半大孩子一路奔波,难得遇上菜品出色的店门,自是吃个没够。
阿元看他那副猴吃模样,又是好笑又是羡艳:“小谈这副吃相真好,比落在我们自己肚子里还叫人欢喜。大厨见了你这副吃相,必奉你为知音。”
小谈啃着油汪汪的大鸡腿:“元姐姐你别吃素了,改吃荤,这鸡鸭鱼肉多好吃!你多尝几口,便和我小谈一样的吃相。脸上也能丰腴一些,不似现在瘦恹恹的。”
阿元笑道:“你吃的是不少,可这肉呀,也没见你长在身上。可见你是白吃了。”
小谈摸t了摸滚圆的肚子:“嘿,我是小骆驼,这吃的呀,我都藏在肚子里呢。”
小谈说着便往后一仰,简直要把脚翘到天上去,饱饱地打了个嗝:“嗯,王公子请的这顿饭,真不赖呀!”
阿元不自觉往楼顶斜了一眼,面皮涌起一股子不耐烦,筷子一搁,眉间一蹙:“这王宗好大排场,一餐饭都吃完了,还不见人影。哼,我可不等他召见,这就闯到他房里去。”
江玄按住她一只胳膊:“何必呢?”
“你别管。我急着要青姐的下落呢。”
这娇娘子一霎便变了蛮娘子,急急要甩脱了丈夫的手,江玄的手看似轻飘飘的,却像生在她胳膊间,轻易移不开,他轻怪了一句:“一霎风一霎雨的,小谈还在吃饭呢。”
阿元嫌道:“说了你别管。他非死皮赖脸跟着青姐我心里还有气呢。结果呢,多少时日了干杵在这儿。总算咱们来了,他也不肯纡尊降贵,那只有我登门造反了!”
“哦,不知道元公子,造的哪门子的反?”
包间内新折进来的人,扇风已动,徐徐轻响,自然是王宗。他那不着痕迹的笑意,掺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嫌恶,令阿元肝火大动,心头又不自觉散开淡淡的惊怖。
是了,惊怖。每当王宗带着他那副得宜体面的浅浅笑意,阿元便会生出这种感觉。但充斥脏肺的愤怒又会很快压倒其他,使得那一点惊怖也可忽略不计。
江玄和气一笑,抱拳道:“王兄听岔了,是登门拜访。”
王宗的凤眼挑着,似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阿元,道:“江兄性子平和谦忍,为何娶的夫人总是这样大的火气?”
阿元直声直气道:“人有七情六欲、五脏六腑,生来就须动气,否则气脉怎通呢?我们可不像王公子,练得满腹内化功夫好本事。”
江玄朝渭川做了个手势,他便携着小谈等人离开,桌上剩了个杯盘狼藉。
阿元眼风一挑,干脆道:“我不跟你绕弯子,你有没有青姐的消息?”
王宗的视线落下去,落在手中的漆扇上,落进密密折折的扇隙间,他像在扇间阅见什么刺眼之物,抿着唇摇了摇头。
恍惚间,那双凤眼中的戒备威重也落下去了,阿元似乎自他低垂的眼睫间读见了一闪而过的怜惜。
一时间,房中三人心思各异,神色都有些凝重。
阿元犹疑着,又问:“她告诉过你,她去了哪里?”
王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江玄自身后轻轻按住阿元的肩:“先在竹野安顿下,再等等消息好不好?”
王宗一双凤眼轻轻抬起,眼睫翕动,眸子静而深:“或许,不该再等下去。”
阿元神情一恍:“你是说……青姐有危险?”
“没有消息,是很危险的信号。”
阿元的身子微微一瘫,人便似陷入流沙一般,只得无力地撑住了脸。
女帝说过的,他们之间,再无君臣之谊,更无骨肉之情。
她不该想着回去的。
青姐没有寄来云中信,或许她被女帝冷斥了一番,也丢在罪己岩思过,又或许……会有更冷酷的刑罚加诸于身?
阿元想到此,不由打了个寒噤,脱口道:“是。王宗说的是。我们不该再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