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短歌行(218)
“南楚与南越,一向势不两立。我是蛮族仇人的女儿,他应当十分警惕……甚而叫卫兵将咱们抓起来逐出宫去,也不奇怪……”
“但他似乎毫不担心你会对皇帝陛下不利,甚而,他要娶一个几乎等同南越公主的女人做侧妃……我不清楚楚青鸾同他究竟密谈过些什么,但很有可能,他已经知晓了你同皇帝陛下的关系……”
阿元面色苍白:“我不信青姐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未必是楚青鸾。楚琮很聪明,也善于暗里行事。”任弘微薄唇绷紧,“总之,我们以为的秘密,在这宫中,未必藏得够深。阿元,今日陛下定会来看你,你向他求一件事。”
“什么?”
“暗卫。”任弘微双眸凝然,“需要更多的人来护你周全。”
148.往沉香
案前是仿铜簋之型的鱼耳炉,任弘微在炉底厚厚地铺一层香灰,阿元将烧透的一粒香炭丢入香灰中,用香铲轻轻地拨弄,将香炭埋入细香灰中,饶有趣味地用香铲在香灰上划出一个“任”字纹。任弘微又在香炭上方搁上一片银叶,最后放上香丸。
怀安帝来得很快,当那绣着龙纹的袍子掠过茹古轩的雕花门槛时,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如此家常,却又如此亲昵。
那一刻,怀安帝甚至有些嫉妒起那个姓任的毛头小子,他不过是一介庶民,却拥着香梦一般的恋侣,自己纵是天下之主,也只余下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而已。
“一凰,你不是病了吗?”怀安帝踏进来,关切之余朝任弘微瞪了一眼,“还不扶她去好生歇着!”
阿元笑了笑,从头上拔下旧银水仙簪去拨弄那香丸:“我没病,不耐烦见人,才扯谎的。”
阿元说着,将银簪插回发上,这才朝怀安帝去了一眼,见他并不发怒发急,慢悠悠道:“你待我很和气,我这样空口扯谎你也不生气。”
“你身子紧要。不想见人,朕替你打发掉就是。”怀安帝走到案前,凑近瞧了瞧阿元,“以后别拿自己的安康扯谎,好么?”
阿元低了头,似在思忖什么,怀安帝见她发间只一枚银簪,便道:“朕送你的那些首饰,你都没有中意的?”
阿元不忍处处拂了他的意,便笑道:“正是送的太多了,不知怎么挑拣,才又将旧的簪子顺手戴上了。”
外间有侍女进来通禀,说是胡太医同三皇子到了。
怀安帝手一挥便吩咐请进来。
楚琮仿佛一点儿也不认得任氏夫妇,朝怀安帝行了礼后,便恭恭敬敬道:“不知父皇,为何传唤儿臣至此?”
怀安帝看看阿元,又看看楚琮,坐定道:“好孩子,早先你为朕取来了t玉昆仑的圣花睡火莲,很是不易吧?”
楚琮仍是恭敬得像一尊坐像:“是父皇洪福齐天,自有神佛庇佑。”
怀安帝又道:“琮儿,这睡火莲,还有没有第二朵?”
怀安帝问至此处,任氏夫妇便即刻明白过来,怀安帝是要替阿元再求一朵。
楚琮面上圈着一层极薄的笑意,像瓷胎上的弧光:“父皇,听闻这睡火莲十年一开花,怕是要再等上十年了。”
怀安帝怜惜地望了一眼阿元,又道:“任氏夫妇是朕的小友,他们年纪轻,在这宫中难免觉得憋闷,若是朕为政务所缠,你可得替朕多招待他们。”
“父皇之命,无不遵从。”
楚琮说尽,偌大的殿宇空了一瞬,人人都似无何好说,徒然任由那一缕暗香飘荡。
怀安帝悠悠道:“你们夫妇焚的什么香?”
任弘微见阿元不答,便起身道:“此香名为‘定外’。是阿元制的。”
“哦?”怀安帝笑道,“你还会制香?”
阿元心中暗笑,炼毒可比制香繁杂得多了,她身上可还携着毒香呢,焚满一室,必叫人人动弹不得。
她嘴上却说:“都是旁收杂学的玩意儿。佛家讲究禅定,心定于一,余念不生。我入不了定,便制了此香,将其视为定外良友。”
楚琮道:“此香寂静僻凉,绝远尘俗。倒不知,那些真入了定的老僧,还有何香好焚呢?”
阿元捺了楚琮一眼,道:“焚香是咱们这样的人附庸风雅罢了。真入了定、出了世,又怎么会在意香与不香?”
楚琮本是好意赞赏,冷不丁被阿元抢白一句,面上不显,只道:“倘若任夫人都只是附庸风雅,我们这定外之外的人,岂不都是附庸之附庸?”
阿元侧脸去望,只觉他言语中别有深意,却又左思右想不得正解,暗暗纳闷。
怀安帝朝阿元探过脸去:“你这香丸还有吗?”
任弘微替阿元答:“还有。”
“分与朕和琮儿,咱们父子也附庸一番风雅。”
怀安帝浅浅笑着,楚琮仰头望着自己父皇的笑容,心底只觉暗潮翻涌,蔓草疯延。
父皇从未像今日这般和煦温好。
自出生起,楚琮便觉得自己的父皇喜怒无常。有时候他是冷面君王,自己或病或灾,或生或死,他无情无绪,全不放在眼里;有时候他又是金刚怒目的君父,自己稍有疏漏懈怠,便会惹来厉声的叱骂;极少极少的时候,他是个言笑晏晏的慈父,会摸摸自己的头,轻声唤问一句“琮儿,你可觉辛苦?”
他知道父皇不喜欢他。
他猜测过,当年定是因了满公主的缘故,自己的母亲薛柔才得以侍奉君王;但也因了同样的缘故,他们母子遭了嫌厌,母亲24岁就撒手人寰。
母亲咽气的时候,他还只有5岁。那时他便知道,自己从今以后,只能孤身一人,走一条极幽暗极艰难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