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短歌行(243)
阿元扭头道:“我不再听了。延忠舅舅,向女帝去阐明利害吧。”
167.天涯歧路(二)
越延忠父子在前,任氏夫妇随后,便往女帝的寝殿去,却见一片空明的灯影里,独坐着一个颓然老去的身影。
阿元认得是自己的乳娘,慌忙上前,将她摇了摇:“乳娘,我是一凰。”
蓝乳娘夜盲症似乎更加厉害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老奴的小公主,不是老奴在做梦!”
“乳娘,女帝陛下去了何方?”
“公主,外面闹得好厉害……鸾儿,鸾儿也去了,然后……然后陛下也去了……”
“她们都去了哪儿?”
“山门,山门那儿,听说有好多的南楚兵,燃着大火把,带着成箱成箱的火药,要烧山!”
阿元骇得唇色都白了,越家父子也是一愣。
“楚琮要烧山?他疯了?”
“是啊。这南楚的新皇帝真是个疯子。公主,你来了就好,你定能拦下他,保住我们王寨的。”
阿元乱得一颗心都似不在胸腔:“我的孩子呢,无忧呢?”
“无忧……无忧给青鸾抱着呢。她不放心别人,一向都是她抱着。”
任弘微扶住阿元一肩:“别急,咱们这就去看看。”
下山门的路从未这样迢迢。
他们从中殿望下去,山门处一片火光,死亡的焰笼罩着这片山寨。此刻,这里是地府,鬼火憧憧,死神才是唯一的王。
阿元急得满眼泪,强命忍住,她只求早一刻见到女帝,将楚琮的身世说与她。
天知道,这死生相搏的两个人,竟然是亲母子。
阿元借着一身轻功,率先荡到了显圣门处,也最先被兵刃加身,几乎丧命。
是越扶疆一句“谁敢僭越”,喝退了几个南越卫兵。
阿元仰头去看,南越女帝楚望高高立于显圣门的山门之上,手持一柄金剑,红裳凄厉,衣袂纷飞,既似鬼又似仙,再不复人间姿态。
阿元急叫道:“母亲!女儿楚一凰,有急事回禀!”
楚望对女儿并不瞧上一眼,她的目光所及,正是鬼火汇集之处。
楚望声如鹤唳,震动一军:“楚琮,你当真要以火攻山,毁了我们南越王寨?”
楚琮轻摇百骨扇,一幅华贵书生的扮相,白衣浅浅,笑不透骨:“倘若尊驾退位,再不称帝,朕可以网开一面。”
楚望斥道:“休想!朕一日为帝,终身不降!”
阿元见情势危急,急身上前,一个轻功腾跃,亦是落在显圣门上,同女帝分立两头,她朝女帝急急喊道:“母亲!”
楚望冷冷啐道:“你此刻回来作甚?朕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女!”
阿元泣声道:“陛下容禀……”她说着一步凑近楚望,哑着声音道,“楚琮……是我的亲哥哥……”
楚望面色极为平静,似乎阿元这一惊天的秘密,与她丝毫无关。
阿元还待再说,众人却见楚望面露威严,狠狠一震袖,将身旁这个轻飘飘的少女打落在地。
任弘微飞身向前,忙将阿元扶起。阿元只觉喉间一股腥甜,一口鲜血便溅在任弘微身上。她气力已竭,连开口都无法,只得无力地朝山门之上的女帝望去……
女帝楚望,高高擎着一柄金剑,那旧金郁郁沉沉,便似颓颓老矣的落晖西景。
楚琮冷眼相看,高声笑道:“金鞭金剑,是南楚与南越结定的盟约。今日,朕亲临南越,愿与南越再缔新盟。只要尊驾愿意领‘南越王’之称,这南越江山,仍旧归尊驾执掌……”
女帝楚望盈盈笑起,万千军士都在火光中望着她的笑颜,她有倾倒天下须眉的摄魂之姿,此刻,她的笑容令她恢复了少女的纤柔与娇媚:“我才不稀罕你们给的江山!你们父子,都是一样的人!”
阿元开口欲言,但涌出口唇的,是温热的血。
任弘微一双眼烈火似的通红,他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的妻子。
阿元悲痛地闭上眼去,她苍白的脸上,是血与泪的混同。
人群猛然一阵惊呼,那血一般的红衣,从高高的门楼上落下来,纵身跳入熊熊烈火之中……
一代女帝,在显圣门下,自焚而亡。
只有阿元知道,她是被自己的亲儿子逼死的。她那样决绝地赴死,是因着满腔的恨。
她既不会向她的丈夫称臣,也不会向她的儿子称臣。
这世间留给楚望的唯一尊严,便是让她以帝王之名,在兵临城下时,骄傲不驯地殉国而死。
她的死,终结了南越国的自由。
任弘微扶着阿元,阿元伏低身子,朝那熊熊之火叩头跪拜。
火光映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泪痕已干,没有什么再值得她哭泣了。
隔着吞灭生死的火焰,她看见了楚青鸾。
楚青鸾站在楚琮身侧,被孟章的一柄利剑抵着咽喉,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她的脸上也没有眼泪。
只有那婴孩放声大哭,声音极哑极痛。
南越王寨中起了一座新坟,华丽堂皇。
阿元没有去祭拜,她相信那黄金墓穴中,并没有她母亲的英魂。
她的母亲必不屑于转生。她母亲的鬼魂,要纠缠着她的亲生儿子,永永远远地跟在她亲哥哥的身后。这是他们家族的孽债。
楚琮封了楚青鸾做南越的新主。元公主如今已是南越王。
阿元去了楚青鸾封王的典仪,有楚宫派来的司礼官在旁,楚青鸾木僵如傀儡,走完整个漫长而无味的仪式。
礼成,众人退避。
阿元出现的时候,楚青鸾暗淡的眼中才闪现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