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春(168)
羽舟不解地问:“病人确实是湿寒侵体,徒儿先前的诊断应该不会有误,也配了相应的药服下,但就是不见好转,不知是何故?”
“用的是何药方?”郑阔问。
“是钟乳、附子、栝楼根、茯苓、牡蛎、桔梗、干姜、人参、防风、又加入细辛、桂心和白术。”
郑阔轻“嗯”了声,简单道了句:“换个方子也许更佳。”
羽舟好奇盯着药童手里的粉液,想凑近细瞧,却被药童极快地收入药箱。
云启仍站在门外,随手抓起一根冰柱,又望了望似晴非晴的天,听见呼啸的风中,还伴着署衙外李沣和张晟朔安抚饥民、维持秩序的声响。现下,由他二人掌管钱粮发放,主持赈灾大局,百姓也终于能安然过冬。
青峥刚从外面回来,三两步跑到他身边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云启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感慨,挑眉看他。
“您是没听见刚才李沣大人对百姓说的那番话:今日,只要有我李某的一口饭,我就不会让东原的百姓饿肚子!要死,也是李某先饿死!”青峥描绘这一席话慷慨激昂。
云启笑笑,“母亲从前在世时问过我,到底是心随境转,还是境随心转?我说当然是心随境转——遇了幸事就心悦,遭遇险恶便苦闷,这乃人之常情。但母亲却说,境,的确能随人心而转,只是世人大多都做不到罢了。这世间许多事取决于人的心境,心中坦荡,眼里就都是好人,心里阴暗,看人便都如恶鬼。”
“长公子这是变着法的夸我呢!”青峥憨笑,“在我眼里,您、老爷、二姑娘,还有越王殿下都是好人!”
隔着窗牗,云启望着屋内浅笑,“纵使世间风霜雨雪不断,也终会等到晴空万里,朗日高悬。那些烽烟烈火,只会将玉骨冰心炼就得更加纯粹。”
约摸多半炷香的功夫,身后传来开门声,云启见郑阔出来,便走上前。还未等询问,就见郑阔欠身道:“老夫已命徒儿守好病人,长公子不必担忧。”
云启放心松了口气,向署衙东厅作出邀请之态,“屋外寒气重,郑伯请随我来歇息。”
进了东厅,两人坐定,郑阔便开口:“病人积劳多日,又感风寒,体质日益渐弱,以致湿寒毒侵体,才有如今症状。”
云启听到个“毒”字,语气立刻泛上一丝惊疑:“什么湿寒毒?”
郑阔耐心解释:“东原的腊月与平城的腊月相比可是完全不同,此处向来湿潮,这样的天气一旦冰寒过甚,就极易引发雪冻灾害。”他接着说,“湿寒淤久不散,便是积为毒素侵体,表面上看似无明显症状,却易被误诊为单纯的风寒,不过羽舟已将风寒治得大有起色,老夫只是改了几味药,病人体内的毒素无需几日便能排尽了。”
话中,郑阔顿了顿,又将话头一转:“老夫见此人气度非凡,面容阔达,方才在榻前又听那位小夫人称他为‘殿下’,恕老夫冒昧,请问,是哪位贵人啊?”
云启微笑道:“这是当今陛下的五皇子,越王殿下。”
郑阔恍然,“怪不得羽舟急着把我叫来,当真是贵人吶!”一捋胡须,“我们民间医者一贯视众生平等,往来信件从不提伤病者身份姓名,因而并不知晓殿下身份,有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云启接着道:“您常年行走江湖,有所不知,舍妹自去年嫁入越王府为正妃,慕容家与越王殿下已是亲眷。适才您见到的那位小夫人,就是舍妹。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将她送去濂州养着,您自然是没见过。”
听得此言,郑阔忽而站起来,恭敬表态:“既然如此,老夫更当义不容辞,医好殿下!”不等云启再答语,他便离开往前厅盯药去了。
青峥凑到云启耳边问:“如果我没记错,这老先生应该就是老爷早年间贴身用的那位医师?”
云启默然不语。
“后来为何又从咱们府上离开了?”
云启似是没打算给青峥答案,举步回房休息去了。
这几日,大伙儿都被弄得精疲力尽,连羽舟和君莲都已支撑不住,倒在偏房里睡了过去。丹蓉裹着厚厚的毯子靠在廊下,本想帮药童煎药,谁知被热炉的火苗一烤,也打起了盹儿。
屋里只剩云静独自陪着元珩。
她为他松开衣襟,绕过伤口小心擦拭着身体,忽然想起祀典那日他遇刺受伤时的情景。
那时,不要提同榻而眠,两人未曾有半点亲昵之举,就连为他宽衣擦身,她都无比羞涩。
但听到他很有可能醒不过来,她竟泪如雨下,无法控制。
仿佛那时她就有强烈的预感,此生无法离他远去。
也许是宿命。
那封和离书仍在胸前揣着,她伸手触了触,心上不由得又生出些许怨气。因她从未想过要离开他,而他仿佛已做好随时要推开她的准备。
前世到底结下了什么缘,今生才让她用如此的忧心疲累与执着来还报予他。
倦色未退,暖炉微醺,困意排山倒海袭来,纷乱的思绪渐渐模糊,云静不知不觉又阖上了双眼......
再醒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棉被整齐地盖在身上,身旁架了方小食几,元珩正披着外氅坐在对面,边烤火边批阅文书。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云静忽地腾坐起来,“政事再紧要,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用功啊!还不快躺下休息!”
元珩笑说哪那么夸张,“我是觉着身上好了大半才敢起身的,不信你过来瞧瞧。”
云静径直挪向他,摸了额头,又看伤口,见他脸色确实没那么苍白,人也精神多了,才放下心。先是感叹郑阔用药如神,而后仍旧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怪嗔:“不管你说什么,毕竟累了多日,又大病一场,反正现在不是公务的时候,有我在,你休想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