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春(78)
一抹惊异之色在两人脸上同时显现,不由问道:“这说的是……”
夫妻二人默契地互一对视,异口同声:“贤妃?”
云静认真思索:“难道字条是想告诉你,贤妃在嫁入大魏之前,身心已许他人,怀玲根本不是父皇亲生!这么多年,贤妃看似受尽恩宠,但都是假意奉承,否则何来‘悔恨’之说?”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大胆乱宣怀玲身世的真相,若被父皇知道,可是要掉脑袋的!”
言讫未几,身边的元珩仍久久不言。
她抬眸去看他,目光却无意间划过妆匣边的“竹雨松风”,顿时停落。
五年前故去的亲人,才让她反应过来其间的某些关联,“所以,贤妃怕是与景明寺一案有关,否则不会有人如此冒险,只为特意送信给你?”
“痛……”
元珩忽然轻呼一声,黯敛眸色,轻抚手臂转身坐回榻上。
云静随他过去,一直在等他的应话。
但他始终未置一词。
景明寺于他而言非同寻常,若他不提及,她怎好再刨根点破。
眼下,只当怀玲的身世之谜,仅是件无法宣之于口的皇室秘辛吧,“……嗨,这些无根无据的传言真假难辨,看看就罢了,别信。这字条是祸害,留不得。”说着就要把字条扔进火盆。
“留下——”元珩道。
云静回头,见他伸出一只手,让把字条给她。
他虽不说破,却没有隐藏自己的这份在意。
云静将字条放入他掌心。
元珩迭了几折,终于开口:“现在想想,玲儿身世确有疑点。贤妃是和景六年八月入宫,次年三月诞下她,听母妃说过的确是早产,过程极为艰难,贤妃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身子孱弱,所以玲儿才一度养在母妃殿中。”
云静轻一点头。
眼前这张俊朗的脸,病容倦容混在一起,令人心疼。
她帮他理好枕被,轻声劝:“你乏了,快躺下歇着吧。”
可他却没动,也不言语,手指抚上“冰仙风”,有意无意地攒起……
京畿西郊的雪,似乎比城内下得更大些。
一整夜,茫茫远山裹素,竟有些耀目。
羽舟眯了眯眼,把垂在身后的兜帽拎过头顶,额前覆上的一片黑影,吞没了眉间的水滴痣。
北地冬寒向来如此,扑簌而下的雪,分明无风漫卷,却能在颊边刺出久触冰僵般的疼痛。
身下的骏马在雪中艰难地迈步,无人的郊野,两排深深的蹄印早已看不到源头。
她转身一望,带着余光扫了个圆圈回来,轻一扯缰绳“吁——”,停在山侧。
下马刚栓好,身后忽来一阵风啸,卷起透骨的冰凉,从头顶漫下,顺着领口钻入体内。
那个声音复又响起,伴着戏谑的语气:“我说……你别在这么冷的地方兜圈子行不行?玩儿的这是欲擒故纵么?”
羽舟未回头,话中没好气:“向掌门让我陪你逛京城,结果你行踪不定,弄得人累倦,我以彼道还治彼身而已。你若打心眼儿里不愿留在京城,便趁早别过罢,也免得我被你当作提线人偶,四处摆布……”
最后一字还未出口,她的手腕已猝不及防被抓住,再一转身,已贴在向无夜的臂弯里。
略带笑意的唇角一扬,“那你是听谁的话?越王的?还是我的?”
“你和殿下不一样!”她猛推开他,却反被钳住了双手。
向无夜再次把她拉近身前,认真问:“说,有什么不一样?”
“你……”羽舟欲要张口,山侧之后传来一群男子的嬉笑声。
她不由偏身移步望去,坡后一片开阔平坦,几十顶营帐错落而置,前设拒马,另有军旗高挂。
依旗辨认,此处正是京师中军预备营,为燕王元琸所领。
山脚下飘出烤野味的鲜香,几位军士模样的男子未着铠甲,通通一身墨褐色的华贵裘氅,正围着篝火放肆说笑。
一人举起皮囊壶,扬首豪饮一口道:“啧啧,酒是好酒,但身边没个美人儿陪啊。”
羽舟双脚紧地一并,身子躲往石后。
另一人说:“那你就去燕王的灵泉池别苑,让他在上百美姬中挑一个送你,反正他也不稀罕。”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那人嚼着肉,囫囵道,“你在燕王眼里连个屁都不是!别说人家别苑里的美人儿了,就是这周围镇上的民女,他可赏给你一个?”
“燕王只好雏儿,用罢就丢,也是可惜了这么多漂亮姑娘……”此人说着,语调明显压低了下去。
另一人悄言:“我听闻,咱营里有一兄弟,又偷偷用了两回……要我说,管他什么皇子皇孙,就是皇帝老儿糟蹋完的东西,硬推给我都嫌脏!”
羽舟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脊背重重地磕在山石上,凸起的石尖硌的皮肉生疼。
这些话犹如匕首深扎在心,生出一阵绞痛。
向无夜见她面似青霜凝重,急问:“你怎么了?”
羽舟似是不愿他碰,甩开他的手臂,向远处跑去。
突然,听得“咯吱”一声,她脚底一滑,好像不小心踩了冰块,仰身摔在了雪里。
向无夜追上来,掸了掸她身上的雪,正要将她扶起,那双栗棕色的眸子猝然凝滞,盯着羽舟脊背下的某一处。
他一把拉起羽舟,蹲下身,扒开雪层,双手一顿,放大的瞳仁满是惊异的神色。
她方才踩的根本不是什么冰石,而是人的骸骨。
他捡起一根枯树枝,扫开周围积雪覆盖的土层,往深挖了挖。还未入地五寸,就已隐隐看见土层之下的头盖骨,还有肋骨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