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春(83)
眼前这剑,已多年没沾血味了。
银白剑鞘犹如一道冰冷寒光,钻入他的瞳孔,霎时融成一股狠绝。
佩剑忽而被提起。
杀意蒸腾的肃静中,他霍一转身,大步走出暖阁,抬臂一挥,铮铮沉声刺破长空:
“备马!”
第030章 第30章
人迹渐无的街头, 马蹄声如雷震地,滚滚袭来。一声声马鞭抽动的骇响,仿佛要将迷蒙的暗夜劈出光来。
元珩身后跟着几十位死士, 策马悍然向城门奔去。
正前方, 依稀可见守在城楼下的豹骑卫。
城门正缓缓合上。
章乔见这队声势浩大的人马奔近, 向前走了两步, 高抬起右臂,示意禁行。
高昂的勒马声后,元珩等人止步。
春夜的风虽不是扑面而来的凛冽,却像包裹着看不见的针尖,轻划过耳畔, 如同被刺一般。
章乔身边的一位副统领喊道:“时辰已过, 城门关闭,任何人不予放行!”
林衿亮出越王府的符牌, “你看清楚, 越王殿下出城公干,尔等不得阻拦!”
这位副统领伸长脖颈, 踮脚向浩荡的队伍一眺,咧嘴道:“这是哪门子的公干,竟要殿下出动这么多死士啊?”
元珩沉着眸色命道:“林衿!”
林衿会意, 双目狠狠瞪着此人,仿佛要将他全身刺出血来。随后极轻盈地翻身下马,健步向前, 一拳打在那满是胡茬的下颌上,几颗牙齿和着血落了一地。又抬脚猛地一踹, 这位副统领重重摔向城墙,又弹回地上。
章乔不客气道:“殿下竟敢随意殴打朝廷武将, 行事如此跋扈,简直不可理喻!”
元珩冷冷盯着他,除了身后扬起的褐裘披风,四周如同静止一般。
城楼下积卷的寒风,与死士的长剑擦出隐隐的钲钲之音。
“噌——”一声利剑出鞘的铮鸣,打破沉寂。
元珩从马背一跃而下,疾步轻踏至章乔身后,钳过他的手臂,锋利的剑刃往喉间一抵。
豹骑卫见势不妙,全体抽刀逼近几步。
与此同时,林衿与死士们也纷纷亮剑。
元珩将手中的剑用力一压,威胁:“这城门,你开,还是不开?”
豹骑卫半步也不敢上前。
章乔扫了眼前方,死士们皆是横眉冷对,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颌下一阵疼痛袭来,已有鲜血渗出。他可以反抗,但喉间的剑却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灰飞烟灭只在弹指间。
他身后有元瑞作保,本对元珩并不畏惧,但这股腾腾的杀气和动真格的架势,令他不得不退却。
思来想去,还是保命要紧。
章乔一闭眼,横下心命令:“开城门!”
片刻,沉重的两扇城门缓缓而开。
元珩拉着章乔飞身上马,与一众死士奔出城门,手中一松,将他扔在了城楼下。
马蹄溅起的污泥蒙了章乔一脸……
郊野的枯木丛中,云静正费力攀着树干坐起。
她小心蜷回双腿,除了一些外伤带来的疼痛,腿脚尚能正常活动,幸而没有伤到骨头。
只是头实在晕得很。
她靠在树干上喘气,目光所及皆是漆黑,根本辨不出身在何处,只能试着走出这黑压压的枯木丛。
刚站起身,眼前浮上一片昏暗,双腿也变得乏力,身子向右仰去,蹭着干瘪的树干又滑落在地。
她缓了缓神,心念这偏僻之地无人踏足,不能久留,便伸手摸向蓬乱的发髻,打算用发簪在沿途刻出记号,若是有人来救,可凭此寻她。
可髻后已然空空,“竹雨松风”不知所踪。
她摸黑扒拉周围的碎石,却什么也没找到,许是方才在跌滚间掉了出去。
云静的心霎时也空了大半。
自元珩将“竹雨松风”亲手插.入她的发髻后,自己日日都戴着。她知道那是宁贵妃的遗物,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呆坐了片刻,她只能收拾起失落万分的心绪,随意抽出一根发针,在树干的显眼之处刺出一片竹叶的形状。
她拖着沉沉的双足,硬撑着向外走,一路留下记号。
颅内仿佛有石块乱撞,眼前明一阵暗一阵,似有一股热血涌上了头,整个人忽而变得摇摇晃晃,向前一栽,滑下了坡。
这次,她没有再费力起身,只是静趴在冷硬的泥土里。
不是不愿再爬起,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正在吞噬着意志。
从前,她没怕过什么,即便是受委屈之时。
武将家的儿女仿佛生来就会看淡“生死”二字,只会担忧牵挂他人安危,宁愿自己冲锋陷阵。
但此时,她竟然胆怯了,怕见不到父兄,怕见不到裴三妹,怕见不到丹蓉水韵。
还怕见不到他。
人在无助之时,最先想起的总是自己最在意的人。
想起他,心里那缕牵绊会隐隐作痛。
他会来救她的吧。
一点星光落在凋零的心上,她开始费力试图站起,身后却传来说话声。
“这年头,卖什么都不如卖人赚得多。前两天往侯府卖了个丫头,那银子,爽快!”
“和高门大户做生意,手上的货色一定要好,也不是总能遇上……”
“最近有粟特商队进城,听说带了几位美艳胡姬,真叫绝色。只是这种生意落不到咱们头上,八成是早就打算进献给大人物的。”
听着像两个掮客。
云静屏住气,往大树后缩了缩身。
“嘘——”那二人突然噤了声。
她仔细听着动静。
身后脚步轻而缓地靠近,握着发针的手越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