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没有家的小朋友吗?(38)
她又一次经历了生产的阴影。
上一次进产房时,她叫得险些将产房的门玻璃震碎。这一次被推进产房,她咬紧牙关,连一声都没吭。
造化弄人,医生将小儿子从她腹中剖出来的一瞬间,大儿子因为器官衰竭被推进了抢救室。
因为孩子平时没有受到精心照料,治疗介入得又太晚了,一切都无力回天。
那一天,她迎来了她的孩子,也送走了她的孩子。
送走的那个孩子源于阴谋算计,她本不欢迎;迎来的那个孩子源于权宜之计,她同样不欢迎。于她而言,只是同样的错误犯了两遍。
她可真蠢。
送走的那个孩子是老周家的血脉,景字辈,取名为森。迎来的那个孩子,她连名字都懒得取了,就继承他死去哥哥的名字算了,叫林吧。
左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从备孕到生产,努力了一年多,平白受了那么多苦还是没能留住他哥哥。
没用,都那么没用!公婆也没用!丈夫也没用!儿子也没用!自已……自已更没用……
她的婆婆本身有冠状动脉硬化,一喜一悲,情绪大动,猝死了。老伴没了,没过多久老爷子便也跟着去了。
这一次没有二老帮忙带孩子,生活中的琐碎更加暴露无遗。
缅怀着逝去的双亲,失去了已经会喊“爸爸”的儿子,眼见着日益暴躁的妻子,许是无处发泄了,周父便把这些都归结在了周景林身上。
周景林尚在襁褓中时,稍有哭闹周父便动辄打骂。而对此,周母则表示冷眼旁观。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周家不是想留后吗?这是你们应得的!都是报应!是你们的,也是我的。
有的时候,周父周母望着彼此。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变得不再年轻。
曾经挺拔的小伙被生活压弯了脊柱,曾经光鲜明艳的姑娘眼角悄悄爬上了皱纹。
他们看着彼此熟悉的脸,感受到的却只有陌生。夫妻之间生出了嫌隙,曾经那么深爱过的两个人,终究回不去了……
只是念着以往的几分柔情蜜意,凑合过吧,离了说不定还更加麻烦。
只是他们实在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方式去面对周景林。他的出生,伴随着三个亲人的逝去,承载了太多不美好的记忆。
错了,都错了……也许,他确实不应该来……
第22章 为了自己
从小到大,周景林就是在父母的掌掴声和谩骂声中度过的。他们动辄吵架,时常动手,只不过都是对着他动手。仿佛打在他身上,就能够消解一些对于曾经的悔恨。
在周而复始的流年中,他有无数次被二人脱口而出的悲伤往事击中。
那些血淋淋的字眼,像锋利的钢刀,刺穿进他的心脏。一次又一次,直到血肉模糊,直到千疮百孔。
他不知道幸福的家庭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被人关怀是什么感受,他也不知道被人捧在手心里该是怎样的温暖。
他只知道,沉默就会少犯错,降低存在感,就可以少挨打。
一个阴差阳错来到这世上的少年,错误地以一已之力为上两辈人造下的孽买了单。
他似是已经浑不在意了,故事很长很长,长到囊括了自已父母的大半辈子和哥哥那短命的一生。
他的语气四平八稳,就那么赤裸裸、血淋淋地将一摊腌臜的往事摊开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大家第一次听周景林说过这么多话。
周景林自已也觉得,好像人生中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脏水,一股脑倒出去之后,心情反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反而轻快了不少,真好。
他说的话,有人倾听,有人回应,不会惹人厌烦,真好。
他的语气淡漠,言辞间也没有多少修饰,但言语之下掩藏的复杂情感,足以穿透每一个少年少女炽热明朗的心里,引发呼啸的狂澜和剧烈的震颤。
少年少女们久久没能言语。
洪泸泸和姜湉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祁良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韩嘉珺右手握拳,用牙齿狠狠咬住,忍住不落下泪来。时颂今偏过头,抹了一把脸。万仞在出神,神色间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意思。
周景林笑了笑:“干嘛都这副表情?看得我都要同情我自已了。”
话匣子打开了,周景林仿佛变得活泼了一点。
祁良一边擤鼻涕一边问他:“你难道不值得同情吗?”
周景林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可能我父母不觉得吧。”
众人:“但我们都觉得!”
周景林笑了。
这是大家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开怀,眉眼舒展,明眸皓齿。常年环绕在身侧那厚重阴郁的乌云,仿佛都随着这一笑轰然散去了。
“有你们,就够了。”他说。
时颂今收拾好情绪,手背朝上,伸出了手,“周景林,你要快乐!”
万仞见状,把手也覆在了上面:“一生平安。”
祁良伸手:“永远幸福!”
韩嘉珺:“身体健康。”
洪泸泸:“万事胜意!”
姜湉湉:“为你自已而活!”
最后是周景林,他笑着,重复着姜湉湉的话:“为自已而活!”
七只迭在一起的手,猛然发力,向着高处挥起。
“为自已而活!!”少年少女们清脆的声音,直冲云霄。
秋风温柔地拂过少年们的发梢,吹飞少年们耳侧的鬓角。他们将校服外套脱下来垫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在操场上仰望天空。
“你真的好不容易。如果我爸爸妈妈这么对我,我恐怕会抑郁、会活不下去。”姜湉湉想想那种窒息沉闷的氛围都忍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