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州(4)
“看出来了。”
“嗯。”
“嗯”完之后,俩人对视着,又像是对峙着,也不说什么事儿,就一块儿那么愣着。
盛路阳率先受不了,他脖子仰得难受,伸出手:“拉我一把。”
对方攥住他手腕,力道不轻不重,搀着他站起来。
盛路阳起得太猛,有点低血糖,脚下没站稳,步子一晃,肩膀一斜,往人身上撞了一下。对方顺手揽过他肩膀,将他扶住。
“还好吧?”
“……挺、挺好的。”
鼻尖浮游过一股淡淡的香气,盛路阳站稳后就跟对方保持点儿距离,脑子里一团乱哄哄。
他想,他今天大概是真的醉着了。
两人一块儿往小区里走着。
经这一遭,盛路阳突然就不晕了,也不想吐了,越走精神越是振奋,他偏头问着:“你哪个楼的?”
对方也偏头看他一眼,一笑:“28号,你呢?”
“我也是,”盛路阳这次是真惊喜,“我二单元701!”
对方更惊:“我二单元703!”
俩人瞪大了眼,异口同声:“好家伙!”
不过盛路阳要去附近超市买洗漱用品,没法同路,他大物件的东西早搬来了,零碎的东西还没买,毕竟刚认识,对方点点头,也没说陪他去,俩人就在路口分别。
“以后多多关照了。”对方临行前冲他摆了下手。
“行,没问题!”盛路阳一口应下。
尽管他也是新来的,但他就是这么爱大包大揽的一人儿。
电动牙刷、冷酸灵、沙宣、洗面奶、拖鞋、毛巾、牙杯、搓澡巾……付完款出门,直到走进电梯,盛路阳始终觉得自己忘了件事。
电梯升上,他回家经过房门紧闭的703户,才想起自己原来是忘记问对方叫什么了。
他低头按着密码,心想,怎么对方也不问他呢?
好吧,既然他不问他,那他也不问他。
盛路阳头脑混乱地进了客厅,随手将一兜子东西放在茶几上,倒身躺进沙发,闭上了眼,准备先歇一会儿再收拾。
这房子其实一般,中规中矩的一居室,七十来平,不新不旧,比不上原来他家大,更比不上他妈自己买的那套小洋房高端。原住户大概是有孩子,客厅四方墙面一米五以下涂抹的全是蜡笔画,客厅吊顶上两个灯,坏了一个,光线较暗,但不影响正常生活,盛路阳准备哪天灯全坏了再找人来修。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很干净整洁,但只有卧室一间屋是精装。他爸掏的钱,还给他买了个大型实木书桌,说让他接下来好好学习,别操心家长里短的,回头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了,别忘记孝敬他这个当爹的。
盛路阳嗯啊着点头,觉得这话没毛病。
施恩图报么,他爸妈在他身上砸这么多钱,他要再学习不好,他们早就一脚蹬死他了。
一觉睡到天明,睁眼后茫然地盯着暗白的天花板,身若浮萍飘摇无依,心里空落落的,连坐起身来刷牙洗漱的力气都没有。
盛路阳闭上了眼。
他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好烂。
第三章
盛路阳没有制造偶遇的习惯。
会考前还在讲文科内容的时候,他们班地理老师是个一米五高的、连普通话都讲不好的谢顶小老头,据说还是个组长。
老头儿讲城市和农村差异,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城里人忙碌而冷漠,同住一个小区和同住一个村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住城里,即便是对门邻居也大多喜欢闭门不见,自成世界。
远亲不如近邻,这话在农村通用,而如蚂蚁窝般整齐排列的单元楼中,近邻基本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盛路阳当时就觉得很有趣,因为他家的邻居就是这样。
他爸妈打架摔东西,大吵大闹,哪怕是五雷轰顶,邻居们和他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意见也不好意思上门直说,而是频繁地打物业电话,甚至是报警。
数年来,他荣幸地见证过一个警察哥哥变成了警察叔叔。
可能那一天的巧合都用光了,他和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校友一次都没在学校或者小区里碰到过,因为要准备考试,他也没再去天台——
他也不会再去了,万一哪天真遇上了,他说得清么?
他不仅不会制造偶遇,还会想发设法地避免偶遇,但人性本贱,他心里又总盼着能再偶遇。
为什么盼着,他说不上来,或许只是对方出现的恰到时机。
那人手里捧着的书叫《初恋》,那人新住的地方正好在他家门的斜边。
盛路阳在心里将那股子莫名其妙想亲近人家的劲儿归结于对方是他秘密基地的闯入者和新家邻居的双重缘分,前两次都是对方主动开口,他当时精神面貌不太佳,所以最近时刻在准备着,下次再见面由他来开口。
直到月考前,盛路阳桌角的便利贴上都写着:
下次一定问名字!!!!
其实他只需要随便叫几个哥们去五楼十五班前后门口溜达一圈就知道了,但……
盛路阳来回拨拉着餐盘里油腻腻红烧肉。
他只想听那个人亲口告诉自己,他叫什么名字。
下午考完英语,盛路阳心如止水地踏出考场,知道他的重点班生活就要短暂别过。
李舜然收拾好考试袋,跟了上来,颇为惆怅地感慨这次的题多难,时间多紧,哪些题又做不完……一个劲儿不停地抱怨,绞尽脑汁地为盛路阳的离开提前铺好台阶,让他不至于走得那么没面子。
盛路阳哈哈一笑,冲着对方肩窝给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