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有煞(96)
玄晴组织为她安排了一份工作,在无间城的保育院里,照顾孕妇。
据说这城中大大小小的保育院几百家。
临产的女人来住,而她的丈夫则不来。
临盆的女人很多,最小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最大的三十几岁。
白纱的工作是每天推着巨大的餐车,把做好装好的一盘盘放菜,送到各个病房。
有一个女人总是一份饭不够。
她叫做春花,今年三十四岁了。
她抚摸着肚子对白纱说:
——这是我第十三个孩子了。
——我从十六岁就开始生孩子了。
——这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了。
——我常常来住保育院。
春花也表现出来了她对保育院的熟稔。
她散步的时候会摘院中的橘子,丝毫不顾及旁边悬挂的“禁止采摘”标志;她吃饭总要吃个两三份;就连上厕所扯得纸也比别人多。
“喂,新来的,一份饭不够,我要两碟。”她手心朝上,向白纱索要。
白纱又递给她一碟饭。
她立刻变为笑嘻嘻的神情,从床上薄被下摸出一颗橘子递给白纱。
白纱接过,朝她扬了扬下巴。
春花昂着孕肚,更上白纱,“你不是我们这里人吧?”
白纱没说话,表面笑着,手中却在袖子里摸着短刀,只待身份若暴露,便将她一刀毙命。
“你是乡下来的吧。”春花咽下了一颗豆子。
白纱收起短刀,朝她点头微笑。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她捏着白纱粗布袍裙的袖子,“我还有一些蚕丝的衣衫,我送给你。”
白纱往前推着一人高的送饭滑轮车,一边笑着对她摇头:婉拒了哈。
春花却依旧不依不饶,“我不要你钱,反正我留着也是浪费。”
白纱还以为她感伤自己怀孕身材走样,一边递出饭菜,一边宽慰她:“你生完还能穿啊!身材很快会恢复好的。”
她想来想去,以她的生活经历,揣度产妇的担忧。
可是春花眼中却充满了不可置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默默凑近白纱:“你是不是有点傻?”
白纱往回收盘子,故意放慢了动作,使得肢体瞬间不协调起来,收盘子的手也变得抖来抖去:“我小时候生过病,是有些傻。”
春花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啧啧了两声:“果然。”
她咽下最后一口粟米饭,把瓷盘递给白纱,喃喃说了句:“我还以为她能帮我呢。”
夜里,保育院传来一声女人的嚎叫。
白纱听出来,是春花的声音。
她爬窗跳下二楼,来到春花临盆的产房前。
她偷偷打开一条窗缝,看着里面。
她看到春花已经生产完了。
她的肚子已经瘪了一多半,她依旧保持着双腿岔开,生产的姿势。她的两腿之间一片殷红。
是她的血洇红了白色的棉布单。
红色的范围在扩大,可是没人管她。
她于是哀嚎,号叫,吵醒了假寐的白纱。
大夫来了,提着一个大木桶,木桶里是浸泡了热水的白棉布。所到之处,一片氤氲。
大夫拿出一迭裁剪成方形,比人脸大些的白棉布。他揭了一块,贴在了春花的脸上。
春花挣扎,扯掉,大口呼吸。
她大声骂着:“我是功臣,我生了十三个孩t子,我生了十三个孩子......”
“我的夫君赵永新,他说了不让我死的......他同意我活着养老的......”
她下体仍在流血,她的骂声已开始逐渐变得小了起来。
大夫摸了摸怀中,拿出一个掌心般大小的木盒子。
他打开盒子,摸出一根针灸的针,迅速扎到了春花脖子上,很快她不动了。
大夫轻蔑地讥笑了一声:“你那夫君赵永新,要你死啊!”
他又给她脸上贴上了一块泡水的白棉布。
她还有气,呼吸急促,在薄薄的白棉布上鼓起一片。
大夫又往她脸上贴了一块布。
这次因为呼吸鼓起的气泡小了,瘪了。
紧接着,第三块。
鼓起的气泡只剩指甲盖般大小。
随着一块块棉布贴附,气泡也黄豆大小变成大米粒,小米粒,直至消失。
她的脸上盖满了湿的棉布,平整,服帖。
她的下体不断涌出鲜血,晕染了整张床,她的手臂从血色床单上垂了下来。
她死了。
白纱脑子不断盘旋着春花的反抗声:
“我是功臣,我生了十三个孩子,我生了十三个孩子......”
064.子宫
保育院的人看着春花的尸体,如同看着路边一株枯萎的杂草。
那是冰凉的,习以为常的眼睛。
四个男工各自扯住白色床单的一角,将她兜起,放到油布袋里。
递交给她的家人。
白纱跟了上去,看到春花的夫君赵永新嫌弃地将她的尸体扔到了路边的大水沟里。
他很得意甩掉了这个包袱,驾着马车离开。
白纱徒劳地看着排水沟渠的污水裹挟着已经染成黑色的床单,床单里女人的尸体顺着巨大排水沟飘散。
冲到哪里,便是哪里。
哪怕被野兽撕咬,被支离破碎,被巨石撞击,被面目全非,被鱼虾入腹,都无所谓了。
白纱用身上揣着的柳叶小刀撬开了病案室的锁。
她蹲在墙角从进门木架上第一本病案翻起:年纪最大的产妇不足三十五岁。
她连番了七八册都是一样的。
她不再按照木架上的顺序,而是随便抽了几本翻看,还是一样的。
这间保育院里从来没有超过三十五岁的产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