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蹒跚(20)
“阿姨结婚啦,嫁了人的女儿就要在老公的家里吃饭的。”阿姨抖抖洗好的菜,水珠溅到裴适手上,凉得她抖了抖。
“那,那嫁了人就再也不能回家啦?”小裴适害怕极了,眼里闪着泪珠继续问道。
“年初二呀,年初二女儿就回娘家吃饭啦!”阿姨笑着说。
裴适记得自己心慌得快要听不见阿姨的回答,后来跑回家里抱着妈妈哭了半天才说出自己那么伤心的原因。
她记得自己和爸爸妈妈拉钩,裴适以后不嫁人,裴适一辈子都在家里吃饭,裴适不会变成别人家的女儿。
裴适的眼光再次落向箱子里那张照片。照片已经旧的发黄,相框是仍旧坚固的。看得出有人一开始非常珍视这张照片。
照片里的樊惠笑着,抱着苏望生,另一边站着一个不茍言笑的男人。
可是照片却被藏在了箱子里不见天日,而不是被樊惠放在床头。
裴适想起樊惠床头的柜子,上面只有一个杯子,没有书也没有其他能消遣的东西。
她开始深深相信樊惠的精神失常决不是假扮的。
可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呢?
苏军对她的家暴?
苏望生的离开?
裴适苦恼得捂着额头,她觉得自己偶然找到的一个碎片把她引向了更破碎的拼图。
裴适走回病房的时候,樊惠已经又对着窗户发起呆。
“怎么样,有找到什么东西吗?”齐龄走到门口问裴适。
“没什么东西。”裴适摇摇头。
“我看她也不像是装的。”齐龄拉着裴适的手腕悄悄走到病房外。
“她不像是装的,但的确有嫌疑。如果苏军一直对她家暴,那么她就有足够的动机杀死苏军。”
齐龄也靠着墙,低着头说:“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我们甚至不能确定苏军是哪一天死的。还有苏望生,我们也找不到人。”
齐龄拍拍仍然凝视着病房里樊惠的裴适,“先解决我们能解决的吧,杨穗子的未来还未定。你我都知道她可怜,知道那男的该死,只是法律上杨穗子依然是蓄意谋杀。在牢里坐三十年也太凄凉了。”
世事从来如此,命运从不谈公道,法律只依据行为量刑。
裴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将目光从樊惠身上移开。她想到了杨穗子那个三岁就被送走了的女儿。
如果警方有心要找,说不定能找出来。
找到以后呢?说不定就这样毁掉了那个女孩平静的生活,这正是杨穗子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裴适就这样带着重重心事回到了车上,齐龄开车平稳地驶向回城的路。
裴适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女性的地位在社会上是如何天然的比男人低下,这成了社会上大部分男人的共识。她知道女性地位之低在农村和受教育程度低的地区是难以想象的。
只是她在短时间里接触到了两人生活时代非常接近的女性,她们本人独立于了整个社会的前进方向。
时代,女性意识的洪流和她们像是两条相邻的河流,流向同一个方向,却对对方没有丝毫的影响。
裴适忽然开始庆幸,苏望生还有杨穗子的女儿,她们都主动或是被动的离开了看似已经注定的结局。
那一刻,裴适决定祝不知去向的苏望生安好。
因为她感受到了一种力量,反抗命运的力量。
11
你的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太对劲,想必你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自从阿姨离世,你的母亲就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如果你从小就在正常的家庭长大,你或许就能意识到她的变化。
可惜在你长大的过程中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沉默地接受着一切。你自然以为这一次也会一样。
事情让你感觉到明显不对劲的时候,半个学期过去了。
你开始真正留意到,你的母亲晚上开始不睡觉。她拿出那些编竹筐的竹条子在月光下编着竹筐。最初你觉得母亲只是在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可后来有几次你都发现,当你早上起床上学时,你的母亲顶着熬了一晚夜的灰败脸色呆呆地看着一地的竹条。
你劝她去睡觉,她也不过是点点头站起来回到房间坐在床上。没有躺下来,眼睛也不曾闭上。
你意识到她不太对劲,可是没有了阿姨,你们从来在大院里也没有别的朋友。
你只能急忙从母亲的钱包里掏出一些钱,跑到大院门口的小摊买了几个肉包子拿回家,再匆匆背上书包去上学。
她有时会像往常一样煮好晚饭等你,大部分的时候不会。
你想找她聊一聊,她越发枯瘦的身形靠在床头,望着床边的月亮。
你试着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妈。”
她迟钝了几秒才转过头来,没有对你的接触有任何反应。
你看着她深陷的眼窝,明明没有表情却愁苦的脸,还有那双无神的眼睛。
一时间你竟然犹疑了,眼前的人还是你的母亲吗?
“妈?”你颤抖着声音又轻轻喊了一声。
这次她终于有了回应。
“别怕,是妈不好。”她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那语气悠远沉重。
然而下一秒她说的话让你震惊。
“你爸呢?”她看着你的眼睛问。
你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像是剎那间回神了。
“哦,对,他走了。”你的母亲笑了一笑,仿佛是忍耐着什么一样皱着眉头又松开。
然后她好像忽视了你一样躺了下来,像那时阿姨因为忍受剧痛一样,弓着身子躺在床上。
不同的是,她是安静的,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