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煎茶(17)+番外
苏郁身上有着一种格外沉郁的气息,她如同一只在捕猎的调皮兽王,将猎物按在掌中后,并不急着撕咬,反而刻意松泛,让猎物觉得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于是不顾一切的挣扎,而她则在猎物垂成之时,再度狠狠地将她握在掌中。
扼杀肉体的所带给她的兴致远不如折磨心神令她愉悦。
是以,她也是残暴的。
慕椿被吩咐弹琴的那一刻,心里也是慌乱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是苏郁这样老谋深算之人。
但她不敢违拗,走到琴桌前,调了调弦,轻轻抚摸着琴弦。
“公主想听什么?”
苏郁道:“我不大通乐理,你挑擅长的来。”
“是。”
那琴做工精巧,琴身篆刻五凤,凤尾处斫着两行字——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这不是什么吉利之语。
慕椿的琴是那个收留她的人教授的,其实她并不精通乐理,比起那个人,她其实是一个非常逊色而笨拙的人。是以学起来的过程实在严苛到残酷,只要她弹错,总会有戒尺不留情面地落在手上。
手背,手心,避开手指,后来双手被打得不能看,就开始在身上惩戒。
她被逼着,无可奈何,渐渐就真的融会贯通,甚至学得精益。学琴是这样,读书写字亦然。
她想到这里,记得那个人教她的第一支曲子,就是一支竹枝词。
“莫折阊门杨柳夷,带将离恨过枫桥。”
她合着琴声悠悠吟唱,渐渐也将自己埋入琴声当中。竹枝词曲调悠扬平缓,非心境畅明之时不能弹奏。
但如今……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
“向道春愁不禁荡,兰舟长放橹轻摇。”
她弹得越来越急,指尖在七弦之间,仿佛跃动的舞姬绝命。方才涓如流水的空灵琴声,突然升高起来,仿佛陡然大作的风雨,又仿佛刀枪相接,渐渐激昂起来。
沉浸其中的慕椿无法感知琴声的剧变,但苏郁已然为之错愕。
她注视着慕椿鬓间摇落的茉莉花串,柔弱得仿佛即将泯灭的生命,她刚想开口制止这如同厮杀一般的琴音,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崩断之声。
慕椿愕然看着自己流血的指腹。
苏郁握着她的手,低头一看,琴上七弦竟断了一根,弦上还沾着血色,点滴之间,就能让人想到方才的弹奏究竟有多么剧烈。
回过神来的慕椿慌忙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苏郁把琴抱起,搁到架子上:“太久没拿出来,许是弦老了。不怪你,起来吧。”
慕椿叹了口气。
苏郁问:“这曲子听着怪耳生的,是什么名字?”
慕椿摇了摇头:“市井俗曲,比不得公主所闻仙乐韶音,哪有什么名字。”
“你这琴是谁教你的?都能和宫中乐师比较了。”
“是奴婢家中一位长辈。”慕椿道,“我弹得并不好,他说,技艺精巧,是乐工该做的事情,我只要通,懂得乐理高雅之道便可,不必精。”
“你这不叫精通,岂不是让不如你之人羞愧难当了。”苏郁笑道,“你这位长辈倒也有趣……”她忽然想起,慕椿落罪,只怕会牵连到家人,“他还在世吗?若因你受了牵连,我可以赦免他。”
“不必了。”慕椿道,“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苏郁疑惑:“他不是你的长辈?如何会没有往来?你是怕我为难他?我苏郁还不会为难无辜之人。”
“奴婢不敢。”慕椿道,“我少时顽劣,受不得管教,离家出走后,十年没有回过家,想来……他早就不在了。”
苏郁有些失望,但她并未尽然相信慕椿之语,对于她的底细,苏郁还没有拿捏清楚。
“行了……本就是叫你弹个琴,谁知倒惹你伤心了。”苏郁起身坐到案前,“起来吧,去把外头晾着的茶端来。”
慕椿刚走出,就有侍女把茶端了上来,她隔着茶盏外壁试了试温度,大约是苏郁爱喝的,便端了进去。
苏郁等茶水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紫苒一脚踹在慕椿膝弯,茶水瞬间洒了满地,慕椿忍着疼跪下:“奴婢无眼,请大人恕罪。”
“掌嘴。”
慕椿愣了愣,随即又将头低了下去:“求大人……”
紫苒看都不想看她:“我让你自己掌嘴,滚一边儿跪着去打。”
青玦叹了口气,上前道:“公主还在等着她的茶水,你别为难她。”
紫苒本就方与白芨拌过嘴,恼得厉害,偏偏赶上有要事与苏郁禀告,谁想一进书房院子就看见了她,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护着她?”紫苒皱起眉头,“白芨也护着她……你们都护着她!你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
“阿苒。”青玦道,“公主在等茶水。”
紫苒冷笑一声,抬足踢了踢慕椿的身子:“还在这儿装,赶紧起来,耽误了公主的茶水……”
她目光一颤,按着慕椿的肩,低头看地上泼洒的茶水。茶水的香不知何时引来一排蚂蚁,然而,沾过茶水的蚂蚁突然都在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疯狂地来回爬着,然后成堆地倒在水里一动不动。
紫苒敏锐的知觉忽然察觉到什么,立即拔下发间的银簪探入剩余的茶水中。
凝视着发黑的簪身,紫苒遍体生寒,而后扬手一掌打在慕椿脸颊。
————————————————
慕椿跪在刑房中将近两个时辰,两个暗卫死死地盯着她,不准她有任何举动。趁此间隙,慕椿将事情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那茶水的毒是谁下的之时,刑房的门突然开了,长久不见光的她忍不住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