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煎茶(204)+番外
不知过了多久,慕椿睁开眼,刺目的火光让她感到晕眩,良久方才能够视物。然而,意识清明过来的她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半分痛楚,整个人却已然摔在台上。
正当她困惑非常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哼。
她放眼看去,兴昔的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支利箭。
那一刻她的世界忽然眩惑住。
这一箭太重了,直接穿透了兴昔的胸膛,起初兴昔还能勉强撑着站定,可当她看见慕椿的那一刻,手中的刀落了地,摔了出去,坠到了高台下。
兴昔也终是支持不住,沉闷地摔了下去,单膝跪在了高台上。
兴昔将那支箭拔了出来,掷在地上,鲜血不断地喷涌而出。
那台基烧没了十之八九,如何禁得起这样的折腾,摇晃得更加剧烈,无数滚滚燃烧的断木砸落下来,如同天上坠落的流火。
“浑忽。”
兴昔咬着牙,用尽了力气方才不至于那样狼狈,方才,就在那一瞬之间,她竟推开了这个孩子……连她自己都不知是为什么。
“过来。”她招手,慕椿一怔,果真走了过去。
慕椿俯身跪在兴昔面前。
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冷漠地注视着火光里的兴昔,注视着她抬起手,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一如二十年前在哈兰真的浑忽花田,她也是这样跪在兴昔面前,任由她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告诉我,为什么……要诅咒我?”兴昔闭上眼,低声道。她知道自己快死了,人在死之前,都会问出一个毕生难求答案的问题。
“被诅咒的,是兴昔。”慕椿道。
“那我是谁?”
慕椿没有回答。
兴昔涩然笑了笑:“看来,我就是兴昔。”
火光吞噬到了顶端,雷声也越来越紧,月已经沉下去了,云也被硝烟驱散。
兴昔睁开眼,既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生与死的界限都已经模糊,爱与恨又何必分明。
她艰难地开口,低声道:“浑忽,陪我……一起死吧。”
慕椿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张开时,乌黑的眼瞳里跳动着火光。
“好。”
兴昔嘴角轻轻一动,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终于,她还是,得到了这个人,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以死亡的方式,不让她被人夺走。
“我可以陪你去死。”慕椿轻声说,如神女意味深长的呢喃。
然而下一刻,她的眼陡然一寒——
“可我……要为了她……活下去。”
又是一道惊雷,暗夜的幕布几乎在那一霎被撕裂。
慕椿拔出了刺在兴昔喉咙上的那支箭,那一瞬,血溅在她的脸上,又厚又重,几乎让她睁不开眼。
她扯下那条披帛,抹了抹,也还是看不清。
无奈,她只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任由风灌满了她的衣袍。台下的人忽然齐齐向上望去,只见那火光中渐渐走出个人影,那人的长发被风吹散,如同一朵墨色的云,飘然欲坠落。
苏郁眼望着她的爱人。
慕椿对她露出一抹笑容,随即缓缓闭上了眼,静静地抬足一迈,随着整个高台的轰然倒塌,整个人跃然跳了下去,一如乘风将去。
兴昔还没有断气,但她的生命也已经到了尽头,只能徒劳地睁着眼,任由那抹衣裙无声地掠过她的指尖。
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怨恨,终于也都没有了。
慕椿的耳畔只有风的声音,一切的喧嚣都消失了,她应该告诉自己,兴昔死了,但她实在太累了,她想不明白为何那一箭穿心时,兴昔会将她推开。
她的爱与恨如今是那样的分明,不能理解这样扭曲的情感。
那就不要想了。
她不再想兴昔,那就只能想苏郁了。
一想到苏郁,眼前便皆是往事浮现的画面。哈兰真山谷的怀抱那样短暂而温暖,长安城里的公主宅,她住了很久很久,流过眼泪,也笑得让自己纵情。天狩山上的枫红如血,苏郁猎了很多猎物,满载而归的笑容那样清晰……狼蚩营地里,她怕冷,又困极了,喝了酒,懒洋洋地窝在苏郁的怀里,苏郁一边议事,一边时不时低头看看她,一看便忍不住笑。
只要有这个人在,她就是被爱着的,苏郁的爱热烈而隽永。
那些找不到路的绝望,那些以为自己会死的尽头,也因为还有一个苏郁,所以于她而言,也并不是深渊。
慕椿似乎落了地,但并不坚硬,也不痛,反而柔软而温暖。
她听到了剧烈的心跳,而那心跳声里,她又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接到你了,小椿。”
慕椿缓缓睁开眼,她落在了苏郁的怀里,她艰难地抬起手,却又怕自己手上的血弄脏了她。苏郁将脸颊贴了过去,随后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慕椿愣了愣,终是低声道:“你哭了……”
苏郁强笑道:“没有。”
慕椿瞧她抹额上居然绣了一只紫色的小狐狸,忍不住笑了笑,笑到最后,慢慢将头贴在她的心口,声音很轻很轻:“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
慕椿闭上眼道:“我好爱你啊。”
苏郁忍不住哽咽:“我也是啊。”
“带我回家吧,把我捡回去,我很好养的。”
“好。”
“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我哪里舍得。”
高台随之轰然倒塌,火势越来越大,一直烧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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