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袈裟(38)
他一直蹲着,喜山怕他累,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徐鹤一坐上椅子以后,将手肘压在腿上,形成一个略显压迫感的姿势,他离喜山很近。
“阿姝,这些年,你辛苦了。”
喜山揉了揉他的手心,他便顺势握住喜山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于是喜山不得不和徐鹤一对视,沉默之中,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在此刻开口,“师兄,你救过我,所以,只要有希望,我就一定会复活你。”
徐鹤一点点头。
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到底是怎样从她的回答推论出这一结果的,他说:“所以,那和尚说的是真的。”
眼睛映着烛光,像有一团火在烧,看得喜山莫名有些不安,她吞咽着口水,觉得渴,但没有说话。
只听到徐鹤一继续说:“你和他,就像那对夫妻一样,只要伤了他,你也会受伤。”
就连这句话,依旧是个语调下行的陈述句,听得喜山心口微震。她试图辩解着什么:“那会儿,我就说过不用看大夫,我知道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他不会伤害我。”
徐鹤一握住了喜山的手腕。
他向来温柔,久违地让喜山感觉到了他的力量,喜山看到他面色沉了下来,几次想要张口,但是都没有说出。
很久以后,像是之前的问题都已经被他论证过没有答案、不必问出口了,他说出口的是,“幽荧,怎么获得?”
喜山眨了眨眼睛,余光看着手腕,哪怕徐鹤一已经有些失态,仍不如弗妄那样凶狠,他抓得很轻。
“……世间至阴之物,在特定的时间,用特定的阵法聚集而成,千年只见过成形一个。”
细长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之间慢慢摸索,喜山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摸的是手腕上的伤痕。
这些年布阵放血,喜山割开过手腕几次,那里隐隐有一条弯曲的疤痕。
徐鹤一说,“在我身体里?”
喜山闻言又震了一下。
她说不出话,真正说不出话,彼时弗妄在众人面前开口那一刻,她的失控就来自于此。
她发现弗妄开口的那瞬间,徐鹤一就被他放置在了一个死局当中。
取出幽荧,徐鹤一会死;没有幽荧,徐鹤一无法在不伤害喜山的情况下伤害弗妄,自然无法赢他。
她和徐鹤一是那么多年的师兄妹,一起学武,一起练剑,他为她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国家,只差一点就能带她走,喜山当然是不愿意徐鹤一输的。
烛火摇曳,他们两个坐在桌前,双双沉默下来。
夜晚,有风推动窗户,吹得窗纸摇晃,叩响门框。
“阿姝,累了吧。”
徐鹤一一直握着喜山的手,轻轻拉着她起身,“明日,还要去昆仑山上看看,这件事稍晚些再说。”
喜山想要开口,然而在开口之前,徐鹤一先行说出最后一句,“……好吗?”
声音很低,略微有些哑,喜山发现他哭了。
· 第44章 一心人3
百年之间,喜山见过很多男人哭泣的样子。
涕泗横流,哭天抢地,他们的丑陋总是分外相似的。
每一个她曾经挑起过兴趣,后来又失去兴趣的男人,无论最开始是多蛮横、威严、端庄的样子,哀求她留在身边时的场景都是类似的。
对喜山来说,徐鹤一说是不同的。
山知道,作为天之骄子,他这一生顺风顺水,几乎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极为稀有的记忆当中,喜山只能依稀想起来那么一次,他也哭了,那是师父知道喜山的身份的那一次。
师父行走江湖,曾经发下过誓言,绝不和皇室扯上关系。得知喜山的身份以后,师父赶喜山回去,但喜山不愿继续做公主。
第二天白天,师父终于从房门走出,看着跪了一夜的喜山,他说想要继续学剑,也不是不行,只要喜山能证明自己的天赋。
那对于当时的喜山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师父让她在剑法第三重时修出剑气,隔十米砍倒一棵树。
哪怕再有天赋,就连徐鹤一都无法做到,话已至此,已然是拒绝的意思,但喜山不肯放弃。
她继续练习,从早练到晚,直到把手都磨出了血,徐鹤一说这根本不可能完成,让她回去休息,他去找师父说情。但她没有休息。
她偷偷继续练习,结果很快病倒了,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徐鹤一的怀里。
师父在他们前面。
踱步之间,略显疲态,苍老了十岁。
徐鹤一并不知道喜山醒了,也不知道她看到了这一幕,看着徐鹤一朝师父跪了下来。
只将半张侧脸正对着喜山,抬头时满是泪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几乎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没有一点点变化,年轻,又有力量。
喜山用手轻抚他的脸颊,心疼地说:“别哭呀。”
他把脸转了过去。
那个姿势,把喜山的手困在了中间,很有些受限。喜山想要更换姿势,将手收回,结果徐鹤一突然握上她的手,把她留住了。
他看着喜山恳切地说:“阿姝,等我们从昆仑山下来,南下吧,去江南。”
喜山说:“好。”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这些年江南的美景传遍大江南北,也涌现了大量画家诗人,热闹非凡。
逍遥宫地处西南,离江南也近,她遣散了宫众,正是令她们去往那里的。
也许,师兄可以帮她教导黑链,做黑链真正的老师,喜山光是想想,就觉得那一定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