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袈裟(63)
弗妄知道,喜山说的是“等我”,他点了点头。
他一直等到喜山离开,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当中,这才回到众人面前,坐在蒲团之上。
交头接耳的人群,在看到他后突然噤声,弗妄知道他们是在讨论自己,但是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说,“我们继续。”
……
喜山还是懒得驾马,坐在黑链身后,一路半睡半醒。
她偶尔传出内力,观察盒子里荧草的状态,都很稳当。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荧草突然生长得这么快,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见到师兄了。
徐鹤一第一次死而复生,她等了一百年,第二次死而复生,她等了十年。
她想起师父当年躺在病床上垂死,仍放心不下徐鹤一,做了半辈子师父,如师如父,对徐鹤一说,姒姝出身皇室,红颜祸水,我知道你心悦她,但你要为自己的前途,为自己的人生考虑。
没想到一语成谶。
她总是给师兄带来麻烦,而她总是不服,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给师兄带来麻烦。
无论如何,她总是要复活师兄的,不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争这一口气,她才不是什么红颜祸水,就算师兄为她而死,她也有能力逆天改命,让师兄继续活下来。
黑链勒紧马绳,将马停在逍遥宫的山底。
喜山抱着绿归下马,将它放在地上。
它的体温比人类低,但喜山和它相处惯了,不觉得冷。
绿归一路蛇行,跟在喜山身后,二人一蛇穿过阵法,走到山顶之上,徐鹤一的棺椁正平放在那里。
山顶之上,冻土仍在孕育荧草,哪怕过了十年,都没有她手里的这株长得更快。
喜山暗想,毕竟阴气属于天地之灵,兴许是之前,逍遥宫的阴气就已经全部用完,这才换了另一处,长得这般快速。
喜山唤来绿归,简单告诉它:“等下要给你吃个东西,很冰,你不要一下吞掉,我会用内力包裹住它,然后需要你保持这个姿势,等它发生变化,好吗?”
此前弗妄阻止了幽荧从师兄体内抽出,她需要的并不多,只用那么一小块就可以,不是很复杂。
她已经成功过一次,这一次没有理由失败,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喜山按照计划,将荧草取出,用内力裹着,放入绿归的口里。
它有点好奇,长大了嘴巴,等真正触碰,才发现确实很凉,不断摇着尾巴。
喜山安抚绿归,手平放在它的胃囊处,静静等着。
她感知到绿归的身体当中,有什么正在发生变化,阴气淤积,逐渐成形,渐渐散发着明亮的荧光。
绿归吐出幽荧,喜山用早就准备好的炉鼎接住,继续接下来的炼制。
幽荧很冷,可她太紧张,生怕出错,背后流了好多的汗。
终于,药成,喜山扶着徐鹤一,将他的脑袋放在腿上,将药喂进他的口中。
他一点点喝了下去,原本冰冷的身体,此刻散发着荧光,喜山看到,他胸口处缺失一角的菱形,正在聚集着进入身体当中的药液,逐渐补全。
喜山紧张至极,屏着呼吸。
她看到徐鹤一像是从水里探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整个人坐了起来。
喜山扶着他的后背,细细摩挲,柔声说,“师兄,没事了,没事了。”
她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以至于自己都安下心来,悬着的心落到了地上。
成功了,不是么?
可怀里的人一直在咳嗽,好半天止住了,略微有些僵硬,这反应和喜山想象的略有不同。
师兄转过头,望着喜山。
喜山心下一凛,不由僵在原地。
她看清楚了师兄脸上的表情,预知到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个结果,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
师兄说:“……你是?”
· 第68章 不相识2
自从弗妄问起,这几天,喜山总是忍不住回想当年那一幕,师兄抛下华山上一切事物,只身来寻她。
她宿在乡间小庙,夜里有人推门,以为是风,抬眼见一袭月白色便服的少年郎,沉声走到她的面前。
她因为师父的话羞愤不已,还在和他置气,徐鹤一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搂着师兄的脖子,连声惊呼,徐鹤一问她,还在生气吗。
一晃百年过去,这人的模样竟然还和当年一样,没有一丝变化。哪怕喜山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你说什么,是我呀,师兄。”
徐鹤一沉默而局促地望着她。
喜山张合着嘴唇,几次想要再说点什么,终是无法出声。
她早就怀疑荧草生得太快,可能有异,但她只以为最坏的结果是召唤不了幽荧,功亏一篑,却没想到变化在这里。
她忍不住用手拂面,心中悲切,想哭,却没有眼泪,长久保持着这个动作。
徐鹤一本来卧在她的腿上,起身后,坐在她身侧,依然离得很近。
然而哪怕离得这么近,他也没有更近一步,伸出的手一直悬停在空中,思虑再三,最终收了回去。
他说:“对不起……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喜山长叹一口气,抬起头,听到他继续说,“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喜山心中微痛。
她久久凝望着徐鹤一,想到了很多很多,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有甜蜜的,有酸涩的,也有痛苦和难堪的,他太早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又在她最长的人生片段中缺席,变成了一块镶金的琥珀,柔和泛黄,没有人能够取代。
她想过她和师兄的很多结局,她甚至想过师兄会死,都没有想过师兄会把她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