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同心结(4)
此后,浅色的绸衣纱衣便时兴开来,成为文人墨客的心头好。
随着一次次的清谈宴会,陆忧的美名也越传越远。
虹州境内有大河兰河穿过,于是陆忧便得了“兰河公子”的美名。
想到这里,奚瞳“噗嗤”笑了一下。
她想起赵臻也有别号来着,叫“蘅山妖君”,端看他那张狐貍精似的脸,可比陆忧贴切多了。
姑娘们本在因为孟六的骚扰而情绪低沉,猛然听到一道突兀的笑声,难免愠怒。
于是她们决定,要让奚瞳站在献舞队列的最角落,绝不让大人物们瞧她一眼。
奚瞳对她们这项决策浑然不知,只沉浸在自己将要见到赵臻的期待……还有微茫却切实存在的恐惧之中。
她有些害怕见他。
赵臻。在奚瞳还是长秦公主的时候,他是宫里的太监。
他本只是长秦王上一名媵妾身边的侍茶,因为长得好看,又很会媚上,而立之年,便爬到了殿前枢密使的位置。
王上对他宠信至极,甚至超过了宰相。
长秦王上昏庸无能,沉迷酒色,手上的奏折几乎都是赵臻来批。
他权势最盛时,见皇亲公侯不行礼,逢大臣鸿儒亦可讥。
奚瞳身为长秦公主,看赵臻很不顺眼。
历史上宦官祸国的例子太多,赵臻又那般跋扈,父兄心盲眼瞎,她作为王朝的公主,受百姓奉养,如何能袖手旁观。
奚瞳曾于兴和大殿当众杖责赵臻三次,次次血染青石板。第一次血肉沾衣,第二次脱皮折骨,最后一次伤其精魄,但逢寒天,疼痛沥髓,赵臻必卧床十天半月,药不离口。
奚瞳和赵臻被彼此的厌弃和痛恨长期淬炼,却又不得不生活在同一宫室中。
赵臻为了报复她,甚至故意破坏了她的两桩婚事,两位候选的驸马,一位莫名死在青楼,一位在宴饮时中风痴傻。
此后,她便成了煞星,世家公子避之唯恐不及。
奚瞳以为,她会一直生活在长秦王宫里,同赵臻斗到老,斗到死。
直到……长秦城破那一天……
她的父亲长秦王上举旗投降,她的哥哥长秦太子跪地迎贼。
而赵臻,举起了长剑,率领群臣奋起杀敌。
……
那一天很漫长,长秦王宫富贵恢弘,据说是开国之初两万匠人历时十四年建成。
可原来,这样浩大的宫城化作断壁残垣,也不过只需要一天时间。
那天的月亮很圆,星辉漫天。
然则这样好的天色,装点的却是长秦的亡国之日。
知道无力回天后,奚瞳站上了城墙。殉国,是公主最后的尊严。
她挥剑自刎,血溅七尺。
那疼痛刻骨铭心,可疼痛过后,是漫长的恍惚朦胧,奚瞳觉得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散去,身子也越来越轻。
当她从城墙坠落之时,她分明看见赵臻朝她伸过来一只手,他的眼睛那么红,而且……似乎有泪。
赵臻,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拉住她?又为什么流泪?
她和他明明是刻骨相恨的仇人。
所以……为什么……
她靠着那横颈一剑,位列仙班。在天庭兢兢业业五百年,拿到神君之位成为了她的阶段性重大目标。
可太白金星总说她心有挂碍,修不得正果,说她离做神君总差三分通透。
奚瞳打小就争强好胜,十分不服气:“我差在哪里,我这么勤奋,每日天不亮我就去南天门打八段锦,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丰富精神,滋养内丹,放眼天庭,就连那个鸡……”
“咳咳……”
“就连那个司晨仙君都没我起得早。凭什么我成不了神君?!”
太白金星摸一把他的长胡子:“神仙之道,首修忘情。丫头,你忘了吗?”
“我……”
奚瞳刚要呛声,却被太白金星打断:“你此时脑袋里,难道空无一人?”
奚瞳猛地怔住,忘情二字一出,她便不由自主想起了被她打得满身是血,却冲她冷笑的赵臻。
奚瞳垂下了眼眸:“我只是对他……有些好奇……”
太白金星拿起他的拂尘,搭到他的臂弯里,施施然走了。
云雾之中飘来一句话:“大道忘情,并非无情,丫头,你啊还早着呢。”
次日,她便去找了司命仙娥,去兑那还欠着的一世凡劫。
赵臻……赵臻……这一世,别再做仇人……
……
虹州州府槐城的城门处,一辆华贵马车慢悠悠驶进来。
华盖之下,布幔微风舞动,引得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这是如今常见的富贵人家的马车制式,叫做香衣辇。
或许乱世太过凄苦,人们便喜欢看一些美丽之物,以寻求内心的慰藉。而女子少有抛头露面,故而在外行走的男子,他们的貌美和飘逸,被视作美德。
这种风气之下,原先只有高门命妇或者世家女眷所乘的香衣辇,逐渐成为了男子们的代步工具。
寻常香衣辇往往用的是淡彩薄纱做帷,华盖之下配有珠帘,而帷幔之中往往放置花果熏香,风来帘动,暗香阵阵,引人遐思,更对车上的公子产生不可抑制的窥视之欲,若公子面容清正,仰慕便很容易油然而生。
现下盈国许多有名的世家公子,便是以这种方式出头的。
然则眼前这驾香衣辇却不同。
用了佛头青的绸布做帐,华盖四角缀了金铎,走近之时,可以嗅到当中的檀香。
庄重肃然之中,又有些神性。与之相比,既往香衣辇,属实妖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