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同心结(40)
她今日完全可以打死赵臻,赵臻也的确该死。他滥用职权,当众杀人,口出狂言,几近谋逆。
可奚瞳不能杀他,因为她居然发现,赵臻说的是对的。
长秦朝堂之上,居然只有一个赵臻,称得上兢兢业业。
她的父王在后宫数不清的美女怀里迷醉;她的兄弟不是斗鸡就是赌牌;她满怀抱负,却受限于女子之身。
现如今能让长秦王朝继续运转的,居然真的是赵臻这个宦官。
所以她没有杀他,她只是觉得迷茫,若有一天,赵臻真的反了,又该如何是好。
奚瞳隐隐感受到,长秦这个王朝已经迎来了他的黄昏。她别无他法,她只能赌,赌赵臻在权力枕畔,仍有最后一丝身为长秦臣子的良知。
而奚瞳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趴在地上的赵臻,久久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他耳畔回荡着奚瞳的话——“因你枉法”。
她杖责他,不是因为他杀人,不是因为他大逆,不是因为他疯魔失据,而仅仅是因为他不经审问便处死这些人,违反了律法。
所以,她并不认为是他的错,这位长秦王朝最为高贵的公主,居然是明白他这破败之人的,她也是这世上唯一明白他的人。
他突然就笑了,而眼中流下泪来。
奚瞳……他在心里呢喃着她的名字,这也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此后余生,这个名字成为他心底永恒的阴暗却柔软的秘密。
奚瞳成仙后,为了勘透她刎颈时赵臻最后望向她的那个眼神,她曾用回天镜一遍一遍回看赵臻在长秦的种种。
她不知她饶他一命,信他一次,在他心中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第二次杖责把他疼哭了。
而五百年后的今天,赵臻的身体不再残缺,戾气却不减当年。
奚瞳因此而揪心。
长秦的史书没有流传下来,可奚瞳知道,作为亡国之君信赖的宦官,即便能有什么流传下来,也尽是奸佞恶名。
她不希望赵臻生生世世,都因嗜杀而背负这样的身后名。
“赵臻,得国之正,不是这样的。”奚瞳语重心长:“立国之人,自然要有兵戈铁蹄,但也要有仁德善心。”
赵臻看着她煞有介事,不由觉得好笑,他还没有愚蠢到,要真的同一个伎子争论,他只问道:“怎么,怕我杀了你?”
奚瞳摇了摇头:“赵臻,我怕你孤独。”
赵臻的笑意缓缓从脸上滑落,他凝视着奚瞳的眼睛。
“赵臻。不要习惯冰冷,冰冷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麻木,冷得久了,你会疼的。”
在这场恒久的对视里,赵臻率先败下阵来。
他收回目光,微微垂下了头。
良久,他重新看向奚瞳,眼神里再次浮现杀欲,而杀欲中带了泪光。
他再次捏住奚瞳的脖子:“说!你永不背弃我!”
赵臻没有用力,奚瞳只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却不曾因他的手掌而窒息。
她悲悯地看着赵臻,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赵臻,我永不背弃你。”
第23章 第 23 章
行路十七日,终于抵达了大盈的都城,陆忧前往赵臻早已为他备好的府邸,而奚瞳则要同赵臻回太傅府。
临别之际,陆忧拦住奚瞳,奚瞳面露疑惑。
她的这种神情让陆忧有些烦闷,他自问在陆府时,他并未薄待过她,甚至还帮她从市井找回了紫虚,可如今她对他,竟没有一丝歉疚和不舍。
“赵臻让你侍寝了?”
陆忧想到绿绮机关算尽要做他妾室的模样,便很想知道,是否在奚瞳心中,对赵臻也存了攀附之心。
奚瞳听此一问,不禁蹙眉,这实在不是一个体面的问题,陆忧这般问,有些掉了身价。
见奚瞳不说话,陆忧叹了一口气:“赵臻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帝王将相,都能做得,可对女子来说,他太凉薄,并非良人。”
有一说一,这句评价还算中肯,但话从陆忧嘴里说出来,就很别扭。
“二公子你可别告诉我,你觉得你才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儿郎。”奚瞳笑笑,不过不是讥讽,反倒很是真诚:“二公子,其实在你心里,女子同仕途相比,也不过就是脚下尘泥。你好好养着家伎,不曾染指她们,或许有心善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你既瞧不上她们,又想要君子的贤名。你和赵臻,是一类人,只是赵臻已然官居高位,所惧不多,故而更为坦荡;而你还在深渊蛰伏,只能收敛。”
奚瞳的话说得直白,直白的让陆忧觉得心尖刺痛,可这种刺痛,并没有让他生出恼怒,更多的,是让他觉得苦涩,若能光明正大、衣食无忧地做君子,谁又愿意整日筹谋算计、汲汲营营。
“你真的……胆子很大。”
奚瞳赶紧抬起手:“打住,这句夸奖我这一路听了无数遍,实在有些腻了。”
陆忧也笑了,他平日的笑多少都带着点表演性质,可此时的笑意,却发自真心:“若我早知道陆府家伎妆房中,有雏凤在卧,绝不会任由赵臻捡这个便宜。”
奚瞳没有回答,陆忧不会明白,她此生都为赵臻而来。
“你的身契赵臻都已拿去。”
“嗯。”奚瞳应道:“他已经烧了。”
陆忧先是一愕,继而低头自嘲:“我的确不如他。”
一路以来,奚瞳对陆忧此人的评价也就一般。
他办事能力相当出色,可论人情世故,实在不是一把好手。
比如承桑绿绮,奚瞳相信,无论赵臻也好,或是她自己也罢,若与陆忧易地而处,绿绮的手不会断,她也不可能成为陆忧的妾室。不为别的,只因陆忧无情,但绿绮确有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