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仙君相识于微时(104)
宋礼遇使出阴损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将衡羿的手扒拉开,拿出一方锦帕来替花祝年擦嘴。
哪怕他自己浑身疼得要命。
锦帕上绣了两只栩栩如生的锦鲤,一只红色,一只金色。
这是上好的苏绣。
两只鱼儿传神地宛若在水中游荡一般。
连荡漾的波光,都绣得出来。
宋礼遇一边轻柔地替她擦着,一边跟她说道:“这帕子,用得还熟悉吗?”
花祝年家道未曾中落时,是用惯了好东西的。
虽然已经几十年不用了,可只要再一触碰,仍旧感知得出来。
她微微地点了下头。
宋礼遇继续说道:“这是三十年前,你家从江南进的那批。花世伯的眼光一向很好,当时可是卖得都脱销了。后来,几经乱世,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江南的绣娘们流离失所,如今即便圣上有意重建织造厂,可是再也看不到这样精湛的刺绣工艺了。”
宋礼遇逮住机会,就叙旧套近乎。
衡羿冷笑道:“如此珍贵的东西,你就这么糟蹋,还真是轻贱他人的辛苦。你知道,我的花大娘一向讨厌铺张浪费的。”
宋礼遇当然听得出来,这后生的话里暗带锋芒。
他老练地回击道:“花小姐本来在家里,也是用苏绣来擦拭的。再者说,像这样的绣帕,我家当年买了五箱。三十年来,搬了无数次的家,别的都丢了,唯独这五箱绣帕没丢。我既然有这个条件,何必要让她降级生存?”
虽然宋礼遇一向巧言令色,可是这次话的确是真的。
他当年不只买了五箱绣帕,几乎是花家进什么,他就买什么。
也不是在睹物思人,就是纯纯地赌气。
或者说,哪怕被她拒绝,他也还是希望她能注意到他。
而这三十年,从花家买的那些东西,也一直留存在他的身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所在。
就像花祝年觉得小泥人儿,是自己在乱世的支柱一样,宋礼遇的支柱就是从花家买来的那些东西。
官场的生活,并不好混。
宋礼遇也并非从未遭受过打压,他也有被欺压到底的时刻。
可是,每次只要一看到花家的东西,他就又重新充满了干劲儿。
从花家买来的物件,他明知道可能花祝年碰都没碰过,可只要多少跟她有点关系,就能给他足够的慰藉。
总有一天,他要权倾朝野。他的威名,会长久地存于世间。
他要让她后悔,就这么简单。
管家将晾好的黄山毛峰端了过来。
宋礼遇接过,喂到花祝年嘴边,让她漱漱口。
这毛峰茶也是有讲究的,取得是最尖端的那一小截。
当初,花老爷刚进了一批茶,别的卖得都很好。
唯独这黄山毛峰,喝的人少,买得人也少。
甚至,有买走还退回去的。
毛峰的香气清冽醇厚,本来是个新奇玩意儿。
可唯独不好的是,加水冲泡时,不似其他茶叶,会舒展开来。
毛峰仍旧是卷曲的细长小芽。
若单单是细长小芽也没什么,那些喝惯了徽茶的南方人,是见怪不怪的。
每种茶都有各自的形态,这本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偏偏花家的商行,大多开在北边,再加上花老爷又是最先引进毛峰的人,没人敢第一个吃螃蟹。
没人尝试倒也罢了,还偏偏遇上了商业竞争,其他几个茶行的老板,开始往外散播消息。
到处说,花家新进的黄山毛峰,里面有弯弯曲曲的茶虫。
这南方都扔大街的玩意儿,却被他花家弄了来,低价买入,高价卖出。
这种传言,按理说,不该有人信的。
可偏偏,信的人不少。
大家都把冲泡在茶碗里,没舒展开的毛峰嫩芽,当成了一只只褐黄色的虫子。
黄山毛峰本来是往宫里送的好东西。
好东西卖不出去就算了,还被人造这种谣言。
花老爷是个气性大的人,说是要把毛峰烧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卖了。
可是花夫人,也就是花祝年的娘亲不同意。
卖不掉的东西就毁掉,那是人干的事儿?
既然卖不掉,花夫人索性在自家那些商行的外面,让人支起了一个个茶摊。
主供黄山毛峰,路上的行人若是渴了,随意来拿。
街上飘荡着毛峰雅致而独特的香气。
可即便是这样,因为毛峰的名声已经坏掉了,仍旧没有人敢来尝试。
就这样摆了五天,愣是没送出去一碗,这对花老爷而言,又是一记重击。
自己辛辛苦苦挑选来的茶叶,没有同好赏鉴就算了,白给都没人喝。
跟个老小孩儿一样,气得天天在家嗷嗷哭。
花夫人听得烦了,脱下鞋底子来,给了他两巴掌,扇老实了。
改成了小声呜咽。
第七天的时候,天气格外的热,一个工人热得都走不回家去了。
直接倒在了花家支的茶摊上。
伙计们当即给他灌了几口毛峰凉茶。
黄山毛峰在热的时候,是回味甘甜,可等放凉了,甘中又带了一丝微苦。
夏天特别清火气。
那个干苦工的人醒来后,又喝了几大碗,那叫一个身心舒畅。
之后还叫了一帮子工人来喝。
本来以为能将毛峰生意盘活,结果其他几个茶行的老板,又开始往外放消息。
下贱人才喝毛峰那种虫虫茶,上等人都不喝。
花老爷气得想找上门去闹,要是一起干毛峰生意,他也不是不能分利益,但是别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