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小太后(152)
夜幕沉沉,殿外数处高地都燃着篝火,火光明耀,金殿之内披红挂彩,灯烛辉煌。
这种场合,孙太嫔从不参与,是以照旧将四公主送给云绾照看。
云绾求之不得,毕竟除夕宫宴冗长,得守到子时才散,有个小娃娃在旁边陪着玩,也能消遣无聊时光。
她今日梳着稳重端庄的鸾凤高髻,身上的衣裳是不符年纪却符合身份的深青色绣万福万寿纹翟衣,缀以青金石、绿松石、珊瑚等饰物,因着新寡的缘故,妆容素净,也无其他鲜艳装饰。这般老成庄重的妆扮,却与那张年轻娇嫩的脸,极不搭调。
任谁看到,心底都会感叹一句,先帝驾崩,娘家倒台,可惜这小太后年纪轻轻成了废棋,从此明珠蒙尘,只得茍延度日。
云绾自也感应到朝臣命妇们看向她的异样目光,不同于前两年除夕的尊敬艳羡,现下敬意少了、怜悯多了、艳羡则是半点都没有了。
大抵是这大半年的接连磨难叫她心性也坚毅不少,面对这些目光,也能安之若素,坦然待之。
不多时,宫宴开始,丝竹靡靡,歌舞升平。
云绾边拿着小勺子舀着乳糜喂四公主吃,边回想着这一年经历的种种,不由添了几分惆怅。
司马濯与朝臣饮罢几轮,目光看向下首座边抱着婴孩兀自出神的小太后,温和烛火洒在她莹白的侧颜,耳边的东珠坠子光彩柔婉,就如同她此刻的神态,恬静清艳,如诗若画。
也许明年这个时候,她怀中抱着的就不是四公主,而是他与她的孩儿。
想到她腹中会孕育他们俩的骨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在血液里窜动。
微突的喉头滚了滚,司马濯端起酒杯,清冽的酒水暂时压下那股情绪。
云绾自也感受到脑后那炽热的目光,垂了垂纤长的眼睫,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他。
心底不由腹诽,宫宴上这么多人,他也不知收敛些,总这样盯着她看,真不怕被人注意?
宴会过半,四公主困乏睡去,云绾吃了两杯薄酒,也有些乏累。
抬手揉了揉额心,她扭头与司马濯道:“皇帝,本宫先带安平去侧殿更衣。”
司马濯见她眉眼间透着疲色,也没拦着:“去吧。”
云绾稍整衣袍,便带着四公主及一干宫人离席。
甫一走出暖意融融的正殿,冬日凛冽寒风袭面而来,云绾打了个哆嗦,方才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被吹得清醒不少。
她拢了拢身上的银狐皮大氅,回头叮嘱乳母,“将公主裹紧些,莫受了风寒。”
乳母应了声是,愈发仔细护着熟睡的四公主。
左右四个宫人挑着灯笼照路,茫茫夜色里,云绾慢慢踱步往侧殿去。
绕过一条长廊,还没走几步,便见前头一个小太监半边身子探出栏杆,朝廊庑外黑漆漆的假山后喊:“伊洛钦王子,您快回来吧。天黑路滑,那边有片塘,您小心掉进去哇——”
那在夜色中朦胧的假山里隐约可见一点光,却瞧不到人影,只听得一声含糊应声:“快好了快好了。”
小太监面露无奈,一扭头见到前方有人来,先是怔了一下,待看清来人后,忙不迭行礼:“奴才拜见太后娘娘。”
云绾看了看这个小太监,又朝假山那边看了看,随口问道:“你在这做什么?那边又是何人,鬼鬼祟祟的。”
“回太后,奴才今日负责在宫宴上伺候外臣。方才给伊洛钦王子掌灯,引他去方便,路上走得好好的,王子突然就拿了奴才的灯笼,往假山那边去了……”
小太监也一头雾水:“奴才也不知他在那作甚,只知假山后有处小池塘,这天黑路滑,他还饮了酒,万一不慎摔下去,那可麻烦了。”
云绾眉心微蹙:“伊洛钦王子?”
小太监见状,忙道:“是回鹘汗国的二王子,五年前来咱们大晋求学,现下在国子监担任学监一职。”
大晋立国一百八十年,随着国力强盛,经济繁华,文化上也开放包容,不少属国的使臣、贵族纷纷来长安求学任官,城内随处可见异域面孔。
对于这位伊洛钦王子,云绾并无印象,现下听太监说了,也只当个寻常外臣,淡声吩咐:“你拿盏灯将人寻回来,这冰天雪地又黑灯瞎火,他真掉下去,还得费劲儿将他捞起来。”
太后发了话,身旁立刻有太监递了个灯笼给这小太监。
小太监也不敢磨蹭,接过灯,翻着栏杆就去寻人。
玉簪喜欢看热闹,伸长脖子往那黑洞洞的假山后瞧:“这些异邦人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大晚上的在宫里乱跑乱窜。嗐,便是学了五年汉学又如何,蛮夷还是蛮夷。”
云绾轻瞟了玉簪一眼:“大年节的,说这些话作甚。”
“奴婢失言,主子莫怪。”玉簪悻悻闭上了嘴,探头朝那边瞧。
只见那小太监好不容易翻过栏杆,还没走两步,假山后就晃出一道灯笼光儿,而后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影朝明亮的廊下走来。
“哎哟,王子您可回来了。”
“都说了小公公不用着急,我这不就来了么。”
那团黑影逐渐明晰,待走到廊边,也能窥清其容。
只见那人八尺有余,身着靛青色翻领锦缎胡服,一头长发编成辫散在脑后,一把络腮胡遮住大半张脸,唯独一双苍蓝色眼睛,如宝石般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透着几分年轻朝气。
云绾看向伊洛钦时,伊洛钦也打量着她。
一个在廊上,高髻美服,宫人环绕;一个在廊下,拎着盏灯,孑然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