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馆的沙发闻起来有种奇怪的味道，史蒂夫只能分别出劣质皮革、烟草和麦芽酒的气息，其他的则不甚明了。在这样的气味环绕下人真的很难入眠，在发现自己根本毫无睡意后，史蒂夫睁开眼睛，凝视黑夜，仿佛只要他看得足够深、足够远，就能从黑色里捕捉到另一双眼眸。

……莉莉安。

他想，康斯坦丁为什么要找莉莉安？

是莉莉安做了什么损害他利益的事情，还是康斯坦丁有事求于莉莉安呢？

毕竟，人类寻找恶魔总有其目的。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

正如史蒂夫自己。

他也很想见莉莉安。

出于□□与心灵的爱欲、被丢下的愤怒，以及一些几乎微不可察，却又无法否认的忧虑。

他无端多了一份有关于她的童年回忆，在这份新的记忆里，她不再是神秘的异国女郎，不再是狡猾的地狱恶魔，而只是一个流浪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童，她的皮肤苍白，眼神尖锐，瘦骨嶙峋。

她自称伊丽莎白。

可“伊丽莎白”又是什么人呢？

她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推他下楼？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摔死？

梦境里，枪杀了父亲乔瑟夫的女人自称艾丽莎，显然和巴基口中的“艾丽莎”，也就是九头蛇夫人是同一个人。艾丽莎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彼时的他也正陷入了九头蛇的洗脑陷阱中？

如果是这样……那莉莉安出现，就是来……

史蒂夫深深吸了口气，将掌心握成拳放在心脏的位置，不敢再往下深想。

他既恐惧于背后潜藏着的叵测的阴谋，又惶恐自己会因此更加深陷于恶魔的爱恋中。因为如果真的是他想得那样，莉莉安是为了救他才会出现在梦里，那么他对她的爱情就会无法控制得变得更深。

他先是爱上了她无辜的假面，紧接着又爱上了她诡谲的真身。他已经逐渐接受了恶魔无底线的作风，并明白这是一种无法被改变的本能。

他和她在一起，要么两人一起堕落，要么两者中有一个会被毁灭。此前，史蒂夫默认那个被毁灭的会是自己。但他现在不那么确定了。

当恶魔出手拯救一个人。

不论她的初衷是为了什么，“拯救”这个行为都已经达成了。

那么，一个拯救人类的恶魔……

是否有被拯救的可能呢？

史蒂夫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迫切地想得到这个答案。那么理所应当的就延伸出了新的问题。

为什么莉莉安不是以“莉莉安”的姿态出现在梦境世界，而是以一个孩子面容？伊丽莎白究竟只是一个化名，还是一个曾经生活在这世界上的，真实的人呢？

伊丽莎白会是莉莉安的过去吗？

在成为恶魔之前，她也曾是人类吗？

如果曾是……

她又是为什么堕落成恶魔的？

最重要的是——

人类变成恶魔的契机和为此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史蒂夫无法想象地狱的样子。但有一个人亲自去过那里。

“你就是康斯坦丁？”

史蒂夫看着眼前胡子拉碴，一脸颓废地靠墙抽烟的男人，有一瞬间无法和报告中那个多次和邪恶生物打交道的高深法师联系在一起。

“我不是。没别的事情的话，”康斯坦丁掸掸烟灰，言简意赅地说，“你可以滚了。”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按理来说, 恶魔不需要睡眠，自然也不会做梦。当然，就算恶魔真的睡觉了, 梦域的大门也始终不会向他们敞开。

地狱与梦境分属与两个国度。

因此, 在莉莉安有限的记忆中，她从未真正做过梦。她唯一一次的梦境之旅还是沾了史蒂夫的光, 如果不是他被九头蛇拽入了虚假的象牙之梦，而莉莉安又担忧史蒂夫被梦境洗脑后给她的英雄诱惑事业制造麻烦……她是绝不会冒险踏入梦域的。

而即便她和梦打过交道, 他们之间的距离仍旧遥远。

所以, 当莉莉安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眼熟的茵茵绿地上时,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做梦了，而是……

“墨菲斯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脚下的绿地正是睡魔墨菲斯领土守护者的化身, 名为“提琴手”。这位梦域居民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回道：“抱歉，大人, 我不知道。”

莉莉安蹙眉。提琴手自动为她分开眼前的灌木, 露出一道通往树林的小径——就和上次去往史蒂夫的梦境一样。

她问：“这条路通向谁的梦？”

提琴手礼貌地回答：“抱歉, 大人，我不知道。”

莉莉安向周围张望, 她已经在这等了一会, 却没有见到墨菲斯, 或者那位讨人厌的梦境书记官的身影。

“卢西安人在哪？”

提琴手依旧一问三不知：“抱歉，大人……”

“我知道你不知道, 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你不用回答我。”莉莉安打断提琴手, 她不准备继续在原地等待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墨菲斯，被动防守从不是她的行事准则, 主动出击才是。

她冷笑一声，迈步走上小径。

既然她又一次进入了梦域，周围也无人出来阻止她，那莉莉安也不打算客气。不管小径通向的是什么地方，她都打算前去一探究竟。

小径两侧尽是些高大的红杉树，茂密的枝桠几乎遮天蔽日，像乌云一样笼盖在头顶，让莉莉安感到很不舒服。虽然地狱的天空也总是阴沉，但从未给过她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她加快脚步，想要早点离开这里，去到小径的终点。但不知为何，同上一次进入史蒂夫的梦境不同，这次的道路格外漫长，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就在莉莉安以为这是墨菲斯为了捉住她故意设下的陷阱时，她忽然听见了“咔哒”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