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吟竹声(180)
“你……你……”
练清竹的目光很平静:“你不说,我会杀了你。”
“你怎么……”
“入此林中再怎么准备万全也都会吃尽苦头,你却不然,你很熟悉醉虚林,或者说很熟悉林中的机关,那片松林里的陷阱,换一个人早已粉身碎骨,你这种身手,却能够撑到我去搭救。”练清竹道,“璇玑阁弟子,对吗?”
“我……是。”
练清竹把他松开:“说。”
仇冥冷冷瞪着他。
练清竹微笑了一下,似乎他这个人并不存在危险,却又无端会让人感到畏惧。
因为你又会听到他用平和的语气说出刺心的话语。
“收起你的个性,不要在我面前耍孤傲遗世那一套,很幼稚,有多少人因璇玑机关而死,你可曾看进眼里?还是说,人命在擅长制造杀阵的璇玑阁眼中根本不重要?”
“不是这样!”仇冥气愤。
练清竹转了下手腕,淡声道:“我没有那么多耐心给你。”
仇冥顿时感觉肩膀处一阵疼痛,他退后几步,离练清竹远了点,道:“他们看到了机关阵的价值。”
练清竹:“他们?宿怀行和冰禅教。”
仇冥没有否认:“他们说璇玑阁的机关有朝一日可以用于战场,发挥出最大的作用,璇玑阁也可以成为武门正统,在此之前,先要把机关设在醉虚林中看看效果,但是……”
他咬了咬牙:“璇玑阁的机关阵不该是这样的!我早就反对过他们跟冰禅教合作,他们不听,这里的机关处处都是魔宗的影子,诡邪阴.毒,哪里还有属于璇玑机关的纯粹玄妙?!”
所以他比别人熟悉醉虚林中的机关,但是面对原本熟悉的机关却也不幸中了招,因为璇玑机关之中融入了魔宗的毒招。
练清竹:“看效果?目的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仇冥:“我不知道。”
练清竹:“云遮雾罩的生门都在什么位置?”
仇冥:“生门是会不断变化的,而且它已经融入了魔宗的八生鬼图,我不了解。”
练清竹叹了口气,把他拎起来丢到束流觞面前:“束前辈,这人是璇玑阁的弟子,他知道云遮雾罩,但是又说自己不了解醉虚林中的机关阵。”
束流觞刚给最后一个人扎完针,道:“了解一点也足够了,让他辅助我推演云遮雾罩的变化规律。”
练清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八生鬼图。”
是仿品,神祇弟子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他与喻尺夜离开帝都南下之时都做了很多准备。
束流觞接过去,认真看起来。
……
星河剑力求斩尽一切魑魅魍魉。
喻尺夜睁开眼睛,尸骸遍地的战场、背信弃义的主君、受缚于监牢的父母和总是落不着好结果的练清竹尽皆化为虚影,如云烟般四散,眼前缭绕着的只有浓郁非常的青蓝色水雾和阴冷潮湿的醉虚林。
方才所见一切似乎都是他心底恐惧之事:
西境战败,那么大黎便不会再有好日子,他所期望的“四境无乱,国泰民安”全都会化为乌有。
但他不会让那种结果出现,他会拼尽一切,如果要有牺牲,战场上最先倒下的必是他的尸体。
受司马崎话语影响,引出他的确思考过的一个问题——永昌公主会不会有想要除去他的那一天?
如果有那一天,他的父母亲友全都会受到牵连,也代表着他看错了人,代表着永昌公主不会是一个仁义之君,大黎的未来同样堪忧。
但那只是短暂的犹疑。
每个人心中都会存在犹疑,不要让它们影响自己的判断影响自己脚下的路,他更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手中的利剑,他不会再让自己珍视之人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
他心中有家国,但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份子。
星河已经步入强大的剑境,不是吗?
喻尺夜将星河剑横在面前。
所以他可以斩除一切幻象,谁也不要妄想扰乱他的心神,他会护着所有在意的人。
你真的可以做到吗?
既是如此,练清竹为何还会伤重入魔、五感尽失?
人最怕回忆起自己的无力,哪怕你已经立于强者之列,都还是无法忘却曾经悲痛绝望时的阴影。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悔恨当初没能及时赶到花江园。
那些悔恨深埋在心底,平时不见光,唯有在他碰不着见不着练清竹时才会无法自控地翻涌而上,让心脏再承受巨石碾压般的一轮又一轮的钝痛,疼痛,但是无解。
你能够确保当年那样的绝望以后不会出现吗?
喻尺夜紧握着剑柄,又将剑穗上的白玉麒麟扣进掌心里,以期获得一点安慰。
他总是沉稳可靠,是很多人眼中的救星、守护者,年少时的莽撞冲动全都在岁月的磨砺中化成了冷静理智,好似再没有什么弱点,哪怕是练清竹都不知道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慌。
他害怕守护不了自己想守护的人,他害怕回顾险些失去心尖所爱之人的噩梦。
本质上,还是惧怕自己的无能为力。
惧怕年少时的梦想不能实现,惧怕脚下尽是深渊没有路途,惧怕失去和他相伴同行的爱人。
回忆当初,他分不清自己是何时对清竹心生喜欢,但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爱上,是在星河谷中、在他与人论剑练清竹为他弹奏《星河剑生》激起他的锐气的那一刻。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如此理解他的剑意和他的理想。
花江园事发,他们被东宫之人追杀之时,他为清竹心疼万分,恨不能把太子党尽皆诛灭,或许这仇恨不仅仅是为清竹,当时的他内心深处还有对太子无德、国朝黑暗、大黎难料前程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