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雪山(12)
她正要撸起袖子和这扇门较劲,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手从她身侧探来,搭在门把上。
从他们的站姿来看,他像是半圈住她,先拨了下门锁,锁舌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然后轻轻一拧,门就开了。
他的嗓音略沉,低低碾过她的耳膜:“这种时候可以叫朋友帮忙的。”
叶嘉沅的脸倏地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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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散场后,大家三三两两在KTV门口道别。
今天是周六,家在本地的同学大多回家,剩下的也接连约车回校。
庄柏喝了酒,叶嘉沅费力地把他扶进出租车的后座,自己也跟着上了副驾。
裴长简一个人走在路上,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距离也有一公里。
夜色沉郁,积雨不下,云朵堆压着,遥遥成为夜空中灰而潮湿的影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半瘪的烟盒,抽了根烟出来,没有点燃,指尖用力到泛白,一点点捏出里面的烟丝。
这是他身处压力之下的习惯性动作。
今晚的聚会时间太长,他并不适应在人群中待太久,烟瘾犯了,本打算躲到安全通道里抽根烟,缓一缓,没承想遇上她。
烟气熏人,他无意当着她的面抽,却被误会是成心躲避。
他孤僻,且慢热,的确不擅长接受来自陌生人的沉甸甸的心意,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一个班的同学,像海里聚居的一群鱼,而他一向是游离在群体之外的。只有在独来独往时,他才感到真正的自在。
不过这个叫叶嘉沅的小姑娘,是他的例外。
在感情方面,他一向是被推着走,有人向他告白,他就礼貌拒绝。她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被他以预防性姿态率先拒绝的人。
第一次见面,是在BLUE的后巷里,她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滩污水前进退不得,一看就是被娇养长大的孩子,和他不同。
第二次见面,是在BLUE的吧台旁,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那束偷偷投过来的目光,那明晃晃的,单纯坦诚的,又兀自打着小算盘的小狐貍般狡黠的目光,异常鲜活灵动,让他的心久违地动了一下。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很不安。
他天生冷静克制,不喜欢有事物不在掌控之内的感觉。面对可能会脱离正轨的发展趋向,最好的办法是及时切断。
后来,他发现这个小姑娘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既然不会有下文,还是尽早掐灭的好。
没想到她有超乎他意料之外的固执和韧劲,丝毫没有被打倒,反而直白地堵着他问。
——要做朋友吗?
烟丝被细细碾碎在两指之间,化为齑粉,随风扬去。
裴长简在路灯下的影子被拉成细长的一道,从脚下锋利地向前方指去,他在心里反复拉锯着,重复问这个问题,要做朋友吗?要迈出那一步吗?
即便知道差距过甚,即便知道他这样压抑而沉闷的性格,以及内心深处对建立亲密关系的根深蒂固的恐惧,可能会在某天像定时炸弹一样爆发出来,伤害到身边的人。
即便如此,还是要和她做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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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KTV的楼梯间里和裴长简摊了牌,他没有否认,叶嘉沅便单方面宣布他们成了朋友。
革命第二步,她开始每天给他发早晚安问候,一天两趟,不管他回不回复,不厌其烦。
彼时裴长简读大二,叶嘉沅读大一,不在同一所学校,不是同一个专业,照理说,他们两个人想要发展关系,有诸多限制条件。
奈何叶嘉沅不嫌麻烦不嫌累,没课的时候就往S大跑。
被他揭穿了,她就借口说是来找朋友的,只是“顺道”看看他而已。
所以在地勘局里撞见叶嘉沅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又一次刻意制造的偶遇。
裴长简天资过人,满门全优,是整个播音主持艺术学院最优秀的学生,导师经常带着他出外勤,偶尔有和地方电视台合作的机会,小活动也会介绍他去串场当个主持。
最近一次活动是岚城地质勘查局建局60周年庆,周年庆上将举办职工文艺汇演,还有座谈会,不止市里的领导会出席,届时还有邻省的领导班子过来慰问。
他作为候补主持之一,查阅了不少相关资料,以免现场出岔子。
在地勘局广场上的绿化带旁,两个人迎面碰上,彼此都怔了怔。
撑着一把遮阳伞慢腾腾走过来的女孩,不确定地多看了他几眼,随后才飞奔过来,朝他绽开一个灿烂而盛大的笑:“好巧啊,在这里也能遇见。”
他想起她是地质专业的:“你们导师让你来的?”
“不啊。”她摇头,“我自己来的。”
裴长简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想当然地以为她是从哪儿得知了他来地勘局的消息,也跟了过来。
叶嘉沅虽有“前科”,这次却是真的清白,她伸出三根手指发誓:“这回真的是巧合!”
见他将信将疑的样子,她指着东南方向给他看:“你知道那栋楼吗?”
他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是香樟树重重枝叶掩映下的一栋三层小楼,矮小,不起眼,他恍惚想起老师昨天领着他们游园时的介绍,好像说那里是地勘局领导的办公楼。
他眼皮一跳,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听见女孩温软的波澜不惊的声音。
“里面坐着的,是我爹。”
“……”
第七章
叶嘉沅高考志愿填的是地质工程专业,不是头脑一热,也不是闭着眼睛瞎填的。
当年她高考成绩一骑绝尘,放着A大最热门的计算机和金融不去,反而选了相对冷门的地质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小受到她父亲叶伟杭的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