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雪山(33)
举着拍立得的那个服务生退到过道里,嘴里喊着“茄子”,面露欢快地记录下了镜头里不情不愿的四个人。
他连按了几下快门,最后拍出来四张角度、光线,甚至连出镜的四个人的表情姿势都差不多的拍立得相片,分别给他们一人一张。
庄柏接过相片的时候,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口袋里,仿佛对待一团废纸一样随意。
叶嘉沅接过相片时扫了一眼——
餐盘狼藉的餐桌两边,四个人都表情僵硬不适地直愣愣地望着镜头,两对“情侣”各自之间的距离都隔得很开,没有一点情侣间该有的搭肩搂腰的亲密氛围,像四个人拥有四个不相融的磁场,彼此排斥着。
她有一瞬间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
但在下一秒,这个念头便烟消云散。
叶嘉沅看见前方并肩走向餐厅门口的年轻男女,女孩低着头,正出神地盯着手里的手机,无知无觉地往前走。
在夏辛额头即将碰上门口悬着的贝壳门帘的那刻,她身旁的男生及时将门帘拨开,等着她自然而然地从门帘下穿过去,走出大门,他才放下手中的门帘,跟在她身后一起出去。
看到这一幕的叶嘉沅,心口忍不住一阵泛酸。
这就是她认识的裴长简。
他是冷漠下藏着深沉温柔的性格,从前的她爱的是这般性格的他,如今她生气懊恼,以至于生出些许憎恨的也是这样的他。
他可以对谁都好,对任何人都是如出一辙的绅士照顾,她却自私地只想做他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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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城今年的冬天好像空前寒冷,空气里夹杂了一点点雪粒子,又薄又纤细,还没有落到身上,风一吹就不见了。
他们一行人出了餐厅,走到长街开阔的出口,远近商铺已点亮星星点点的霓虹,像倒扣在人世间的袤野星空。
分别的时候又到了经典的三对一时刻,他们三个都是S大的,只有叶嘉沅是A大的。
叶嘉沅只想一个人静静,庄柏打死也不会和裴长简同行,裴长简又声称自己还有事。
到最后,竟是四个人四个方向,分道扬镳。
叶嘉沅没有打车,一个人踱步到附近的公交车站,这里的公交车站没什么人,她在长椅上坐下,背靠着公交站的路线示意牌,仰头看了看空中飘飞如絮的雪,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竟然就这样在冬天露天的公交车站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已完全暗下来,街灯光线稀薄,投落下稀疏的光影。在那一片片昏黄如纱帐的光影里,雪花似乎落得大了些。
自始至终,没有一片成型的雪花落在她身上。
有一把黑伞撑开在她头顶,将浓重的夜色和飘扬的雪都挡在了外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旁边守候了她多久。如果是今晚之前的她,一定会欣喜若狂,现在的她却摸不透他的心思。
叶嘉沅放空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了伞外,走到路边的最边沿,踩着高出街面一截的马路牙子,双臂张开,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在她背后开口,声音沉沉的:“我和夏辛,和你们是一样的。”
“这是我在做的兼职。”
是这样?
所以夏辛花钱雇他来假扮男友吃一顿饭?
这根本说不过去,扮得了一时,那以后呢?难道次次需要男友的时候都临时把他拉来凑数吗?他和夏辛,又不像她和庄柏这样有几十年的友情作奠基。
他撑着伞,穿黑色大衣的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连嗓音都浸透了夜的寒意,凉得人心惊:“我和她之间是长期的雇佣关系。”
她一怔:“有多长期?”
“到我们毕业。”
雪花融在她的眼皮上,化作流动的透明的白色,冬夜的寒潮在空气中慢慢地浸润。
良久良久,久到她头发上和肩上都落了一层霜白,叶嘉沅哑然失笑:“夏辛雇佣你,肯定是要你保密的吧。”
她慢吞吞地说:“你就不怕我告诉庄柏?”
他望着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莫名的笃定:“你不会。”
“是啊,我不会。”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深,深不见底,“你就拿捏着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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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夏辛的角度其实很好理解她的做法,如果再找一个余茂安那样的平平无奇之辈,难保庄柏不会重蹈覆辙,再使出什么手段,要找就干脆找人群中最出彩的那一个。
裴长简在学校里一向独来独往,眼高于顶,而夏辛身边又一直有一个庄柏虎视眈眈地盯着所有接近她的人。
没人会把裴长简和夏辛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直到之前庄柏在西餐厅请客的那次,夏辛偶然撞见裴长简在里面兼职做侍应生,如窥见什么秘密一般,从此知道了在学校里被奉为高岭之花一般人物的裴长简,大抵是很缺钱的。
她和裴长简都是话剧社的成员,要联系到他,实在很方便。
夏辛和裴长简目前都已经大三,过了这个冬天的寒假,大三下学期将迎来各自的实习,大四穿插实习和毕业论文,会更加忙碌。
他们只是彼此的一个挡箭牌,夏辛需要裴长简来挡住庄柏的进攻,裴长简也无所谓是否有个名义上的女朋友。他们会“交往”一年半,等到毕业,如无数对毕业即分手的普通情侣一般,一拍两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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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沅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裴长简以为她问的是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她。
“你之前说过,让我们从朋友做起,等到未来有谈恋爱的打算的时候,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第一个要先考虑你。”他竟然一字不差地记得她这段强盗逻辑的告白,并背了出来,“现在恐怕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