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日月同人)一梦芳华·尽(3)
他扇了柔云一巴掌,说,什么样的人的东西你都要的?
师弟有些火,便将他推开,你为什么打她?一双凤眼狠狠地瞪着他,只是一瞬,忽然又冷淡下来。师弟退了两步,眼风里嘴唇边,带着满满的嘲讽,说,我是什么人?我自然什么也不是。柔云捂着脸冷笑,说,你现在看见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句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而是对师弟说的。
那天之后,柔云不理他,师弟也不理他。他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柔云是他唯一的妹妹,自然要嫁给天下最好的人。他对柔云说,师弟这个人劣者很清楚,你不要和他来往。柔云那时候站在山门口,对他冷笑,我与谁来往,跟你无关。你不是我哥哥,我没有哥哥。
他的心忽然很冷。
他看着柔云的身影慢慢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夜半的月亮升起来,把山门口那段路照得雪白一片。师弟就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他知道。他习惯性地笑了笑,对师弟说,她走了,柔云走了,她恨我了。
师弟从树影中走出来,满头乌发束成一个高髻,山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翻起来。站在月光下,仿佛就要离开人间一样。师弟没有回答他,只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柔云只想要一个独对她好的哥哥而已,可惜你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师弟转身离开。他当时望着师弟的背影,心想,自己真是冷情的,冷情至此。笑眉失踪多年,师弟就把柔云当笑眉来疼。可他不一样。即便是血亲的妹妹,他也毫不犹豫地推开。所以师弟比不过他,永远比不过他。
三月初的江南,开遍了桃花。
风一吹,桃花纷纷落下。他顺着水走,桃花也顺着水漂。
师弟,你喜欢桃花吗?他问。
定是不喜欢的。然后自己回答了。
为什么呢?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他们那时候坐在一处悬崖边上,凝神望去,远远的另一处山脚下红云漫天,正是桃之夭夭的十里繁华。脚边稀薄的云烟翻腾,恍若天上,目之所及,却是人间。
算了,不要回答了。他又伸出手,将师弟散开的乌发慢慢捋顺,又挑出一根来,说,师弟的头发都开始见白了。
师弟一直望着远处,眉眼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就说,师弟,你看,你不和我说话的时候,就特别温和,像个仙子一样。可我还是觉得师弟生气的样子更好看。师弟坐在悬崖边,崖下的风一阵阵地卷起来,把师弟的头发又吹乱了。他又重新去整理。如此理了三遍,就干脆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替师弟挽了个发。
他又笑,你若是一直这么呆下去,我就把你卖到山下去,做成人肉包子。
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你。
他笑得有些残忍。
刚入门的小师弟怯怯问他,大师兄,你要背着二师兄去哪里?
他背着师弟,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小师弟的头,说,大师兄要把二师兄带回来。无忌要乖,师父就快回来了。小师弟看他的眼神有些害怕。
十年光阴,千山万水,荒林大漠。
他想,这大概就是执着了吧。
他不肯放开背上的那个人,他觉得,背上背着的,就是全部。尽管那个身体在渐渐冷却,渐渐凋零,他却始终坚信,师弟应如同万年果一样,长命万年。
那时候,他一心遍访名医。不敢腾出时间去想,为什么自己练功的时候,身体里会冲出一道龙气,也不敢去想,为什么那道龙气反噬自身的时候,师弟会不顾性命地扑过来。
他只敢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一遍抚摸师弟的头发,一遍一遍轻声念着,师弟,快醒来。师弟,快醒来。师弟……
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头蔓延的恐惧。握着师弟冰凉的手,便感到胸口的热量也跟着退却,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有时候走过繁华的城市,有时候穿越人烟罕至的深谷,有时候翻过莽莽大山,找医者,找灵药。
最后他说,师弟,我们去一趟江南吧。
听说江南出现了一位已经得道的高僧,心存慈悲,普世救人。他想,再去一次江南吧,哪怕只是去看看风景呢。
睽违已久的小河流水,撑乌篷船的船娘俏生生地问,相公要搭船吗?彼时,师弟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头发散在他耳边。他就问,师弟,要搭船吗?师弟毫无反应,只是闭着眼睛。他心里有些酸,又笑了笑,将师弟的身体往上托了托,说,不想搭船就算了,师兄背着你走吧,师弟这么轻,师兄能背一辈子。
访了高僧,听了些禅语,也不外如是。高僧看着他,眼神清明,眉间一点朱砂印红得耀眼。高僧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心如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便是世界诸般痛苦。他将师弟安放好。禅房外撒了一地月光。他说,师弟,月色真好。师弟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柔云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那天你生我的气了,可有什么关系?
他抚摸着师弟的头发,喃喃的说,有什么关系呢?
他累极了,终于趴在师弟的床头沉沉睡去。
梦里,他说,师弟师弟,这十年我为你受尽委屈,你要怎么补偿我?师弟就轻轻笑起来,笑得春光明媚,眼角眉梢都是灵动的,风月无边。师弟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眉心,说,遇见你,真是冤孽。是我欠你的,你说该怎么办呢?他便握住师弟的手,笑着说,那就用一辈子慢慢还吧,这辈子还不完的,就下辈子,下下辈子。你定是逃不掉的。师弟听了,脸上又是那样一片萧瑟的表情,像水中的月,像天边的月。
师弟说,人哪有下辈子呢?我拿命还给你吧。
说完,师弟就转身离开,像很多年前柔云离开的那个晚上一样,师弟一身清白,踏着月色就走了。他心里着急,想要追上去,又怎么都抬不动腿。他慌忙喊,声音有些发抖,师弟别走,师弟,师弟……
我在。
醒来时,阳光一片。
师弟背靠着一棵菩提树,正坐着。一如十年前的样子,黑发黑瞳,神色清冷。师弟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我在呢,没走。他有些不敢相信,爬起身来茫茫然地四下张望。这周遭野外的,哪里有什么高僧,哪里有什么禅房。
他又伸手,摸了摸师弟的脸颊,消瘦的,温热的,真实的。不是梦。
他定定地望着师弟,泪水瞬间冲出眼眶。
然后,抱住师弟单薄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十年苦难,化作一朝眼泪如川。他在师弟的怀里,哭得像一个担惊受怕了太久的孤单的孩子。
师弟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问,梦到谁了?
问这话时,他站在溪水对岸,看师弟一手撩起袍角,一手拎着鞋,赤足踏在溪水中的石头上。他本来是要背着师弟过去的,师弟却摆摆手,说,你莫不是真的把我当成废人了?然后自己脱了鞋袜,慢慢走过来。他就问,师弟,你梦到谁了?师弟低头看水里的石头,一脚踩下去,身子一歪,又稳住了。
听到他的问话,师弟停了脚步,就那么站在水中央。
师弟说,我梦到了龙。漫天的火焰熊熊燃烧,烧红了天际,烧裂了大地,洪水就涌出来。有一条金色的巨龙裹挟着闪电,在洪水中肆意翻腾,搅起了滔天恶浪,将无数的生灵带入死地。巨龙张嘴呼出的气息就成了飓风。它愤怒地嘶吼,好像要把一切都毁灭掉。
师弟望着他,说,我很怕,这条龙会连它自己也毁掉。
他说,不会的。师弟,不会的,这只是梦。
因师弟重伤初愈,十分经不起旅途劳累,故在江南又待了一阵子,他说,我记得江南的白鱼最好吃。虽然有十几年不曾吃过了,要不要试试?师弟想说些什么的,却又轻轻晃了晃脑袋说,随便吧。他就很高兴地去牵师弟的手,说,我们上次到过的那个店,不知道还在不在。师弟将手抽回来,指着一处开满桃花的地方说,在那里,旧时的旗帜还飘着。他顺势望过去,略微皱了皱眉说,我怎么记得好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