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依然(140)
纵使纪修早就备好产婆,随时待命。
纵使临盆前一切正常,没什么要担心的。
纵使生下孩子,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在这一刻,她很难过。
剧烈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让她怀疑一切。
值得吗?新生命掠夺母亲的血肉,去滋养自己,伤害母亲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
纪修对她所有的好,是否都是因为,她可以为他生孩子?
没有人真正在乎她,她的价值仅限于性服务和生育工具。
这时产婆高呼:“出来了,恭喜夫人,是个男孩!”
同一时间,窗外乌云蔽日,电闪雷鸣,瓢泼大雨顷刻间就下来了,屋内也暗了许多。
楚楚全身虚脱钝痛,并不觉得欢喜。
她被当成培养胎儿的容器,这是喜?
她受到这么多的疼痛,这是喜?
这是别人的喜,不是她的喜。
大部分人都有意忽略了这点,并将母亲的牺牲和付出当成好运喜事,堂而皇之地压榨母亲。
造成伤害,要付出代价赔偿对方。
把它扭曲成喜事,对方还得感恩戴德呢。
楚楚心力交瘁,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纪修拉着她的手,神色舒悦:“楚楚,要看看我们的儿子吗?长得一半像你一半像我,我给他取名叫铎,阿铎。”
她摇了摇头,直视着纪修:“公子,什么时候放我走?”
纪修眼神蓦然暗下来:“想不到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连孩子也不肯看一眼?”
她拽住纪修的衣袖,泪眼朦胧:“你说生了孩子,就放了我。什么时候,能让我走?”
他如果不守承诺,她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纪修凝视着她,眼里幽深难明,片刻之后,他伸手抚摸她脸颊:“你现在这么虚弱,怎么赶路?一个月后,等你身体养好了,我送你离开。”
“好,就一个月。公子,你不可以反悔。”楚楚揪紧纪修的衣服。
“相信我,现在安心休息吧。”纪修俯下身吻住她眼尾的红痣。
等纪修离开,金铃进来给她喂了一碗鸡汤,随后她又缓缓睡去。
之后的一个月,她度日如年,每天焦灼地将天数数了一遍又一遍。
生怕纪修会反悔。
金铃抱着孩子一直在她面前晃,想让她抱抱孩子,喂孩子母乳。
她拒绝了,她怕离开时会舍不得。
即使现在她从没抱过,婴儿一哭,她的心就会提起,紧张它怎么了。婴儿长时间不哭,她的心就会沉下去,担忧它还好吗。
她受够了自己的心绪,总是被它牵着走。
纪修每天晚上会来看看孩子,间或问她几句‘感觉如何’‘需要什么’之类不重要的话。
很快就到了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傍晚,她收拾好了包裹,坐在椅子上等他。
纪修姗姗来迟,进了门,见到她和包裹怔了一下,站在原地轻讽:“你连东西都收拾好了?”
楚楚急忙站起,奔到他面前:“公子,明日何时出发?”
纪修无视了这个问题,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深沉:“明日都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楚楚垂下眼眸:“多谢公子这些时日的照顾,多谢公子救我,送我回家。”
纪修猛然笑了起来,笑声寒冷夹杂苦涩,震得她的心一颤一颤。
良久,他停了下来,面容恢复平静。
纪修拉着她的手,走到椅子前坐下:“楚楚,给你看样东西,你再决定不迟。”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木簪递给她。
楚楚接过,这个木簪做工粗糙,样式简陋,可它是秋姐姐的簪子。
“秋姐姐?”楚楚紧紧握住簪子,看向纪修:“公子为什么会有秋姐姐的簪子?”
纪修靠着椅背,姿态闲适:“之前听你说过军伎营,所以我前几日到那看了看。情况确实不好,秋娘病重,好像,快死了。”
楚楚扑通一声,跪在椅子边,抱着纪修的腿:“公子,救救她吧。”
纪修不为所动,也没看她:“可我看你着急走,也不怎么关心军伎营的那些女人,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楚楚眼眶一下红了:“公子要怎么才肯救她,才肯改变军伎营的规矩?”
纪修挑起她肩侧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细捻:“我说过,要看你侍奉得如何。可惜你要走了,没机会了。”
楚楚大恸。
借口,都是借口!
以往无论她怎样讨好,纪修都不肯松口。
如今只是用秋姐姐要挟她留下,用军伎营当幌子,让她继续委身于他。
纪修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她被骗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再相信他?
楚楚抬头看向纪修:“你不会的,你一直在骗我!”
纪修放下她的发丝,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睥睨着她:“其实你现在生了孩子,不比以前。
可能过不了多久,很快我对你身体没兴趣了,自然会赶你走。
到时看在你服侍过我的份上,我便给你一个恩典,改变军伎营的规矩。
至于秋娘,楚楚,你今晚的表现,就可以决定她有没有大夫。”
楚楚伏在地上哀泣。
为什么要这么逼她?
纪修每次给她的出口,到最后,她都会发现是死路一条。
秋姐姐也许根本没重病,可看纪修铁了心要留下她的样子,万一她执意走了,会不会牵连秋姐姐和军伎营的其他女子?
就这样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她做不到。
她该怎么办?她难道要永远被困在此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