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微(147)
只有大老爷心里清楚逆子说过一句话,真正导致他一脚踹上去的忤逆之言:凭什么要用我的施娘成全你对娘的弱水三千。
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儿的父母,大老爷也不例外,震怒过后亦不是没有反思。
将心比心,他是理解容善的。
只是从未想过,早慧如他,清醒自持如他,竟也是个痴儿。
他想过了一百种可能,唯独没试想这场和离并非不再爱了,而是爱已深入骨髓。
对比魏令嘉的凄惨,林施微意料之外的幸运。
她没收取魏令嘉任何补偿,甚至还留下一笔“巨额”赔偿给他,除了小宁和云吉,什么也没带走,离开了国公府。
然后布衣荆钗来到才吃过午膳没多久,正在吃山楂糕消食的魏阅音面前,屏退仆婢,关紧门窗。
魏阅音笑眯眯道:“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还没用……”膳字还未吐出,施娘就屈膝“咚”的一声跪在她身前。
也不找个蒲团,膝盖生生跪在砖石上,得多疼啊!魏阅音不悦的啧了声:“快起来,你闹哪门子邪呢?”
“娘,我不孝,有违您日夜教诲,逼迫嘉表哥同我和离,如今达到目的,才来向您请罪,任凭打骂。”林施微垂着眼,脊背挺的笔直,一动也不动。
魏阅音脑袋里“嗡”一声,僵坐原地,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施娘说的是啥,字都听见了,拼一起又听不懂。
等了半天,没等到娘亲的巴掌,林施微抬眸,诧异地看向魏阅音。
魏阅音也在盯着她。
母女二人面面厮觑,周围只余山楂糕酸酸甜甜的气味。
跪得太久,膝盖木木的,越来越难受,林施微终于听见了娘亲的声音。
“饿不饿,我去煮碗面给你吃,熬了四个时辰文火慢炖的鸡汤,撒把菠菜,再给你卧个鸡蛋。”魏阅音将她扶起。
不等林施微说什么,她已经卸下戒指和钗环,又吩咐婢女打水净手净面,麻利的来到了厨房。
她对厨娘道:“你给小姐带来的下人准备些吃食。”
说完就在婢女的张罗下,自顾自揉起面团。
施娘成亲前,母女二人时不时在梧桐院的耳房旁开小灶。
她们花钱买了小炉子,稍微省一点煤炭就够用,饿的时候便煮碗面,魏阅音极其拿手。
这个时辰回来的施娘一定是饿了。
身为娘亲怎么舍得打骂呢,凡事先吃饱了肚子再从长计议。
时光荏苒,眨眼又是一年,暮春时节,花开满枝,又绿了江南。
江南一处偏远乡下住着一户人家,才搬来半年。
杏花集拢共不过三十来户,地广人稀,以至家家相隔甚远。
正逢大周盛世,风调雨顺之年,民风极为淳朴。
故而有钱人在杏花集买了房子又置田产,只吸引了一段时间好奇的目光,倒也并未惹人嫉恨。
这户人家姓林,一对母女,母亲是孀妇,女儿好像也是,又好像不是。
女儿颇为神秘,唯有天不亮上山的人才能偶遇,她在随从小厮婢女的簇拥下进山采集,仅参加过一次庙会,勉强算出现在“公众视野”,身边亦仆从环绕,蒙面纱但梳妇人发髻。
梳妇人发髻却没有夫君,在大周只有三种女人:寡妇,和离或者被休。
也不知这家女儿是哪种情况。
林家母女乐善好施,待佃农宽慈仁厚,还给杏花集唯一的寺庙捐了不少香火钱,口碑极好,没过多久就融入了村民。
林家的田庄一大半用来种花,各种时令鲜花,甚至还有草药,好事者打听才得知不得了,她们竟不是靠田地营生的,在城里有香料铺子。
是正经的香师。
这份职业在乡民眼中颇有点崇高和高贵,因而再看林家母女就多了几分敬畏。
暮春时节林家招了一批新花农和小工,帮助主家莳花弄草,干些制作干花,萃取汁液杂活。
之所以选择杏花集定居,更重要的原因是杏花集背靠翠山,一年四季都有开不败的奇花异草。
见多识广的谢楚嫣带林施微来过一趟,二人赞不绝口,林施微就动了定居的念头。
不久之后,林家母女卖了晋泰胡同的房子就此落户。
谢楚嫣每隔一两个月就来杏花集玩好些天,住在林施微家,二人经常一同上山寻找奇花异草。
谢楚嫣全当是游玩踏青,林施微则当作营生,二人道不同却相谋,相处的极为融洽。
短短半年,风里来雨里去,在山上跑的林施微肌肤不如从前娇嫩水灵,却也充满了光泽,滑腻而健康,浑身上下都是灼灼的生命力。
她渐渐放下了昔日繁华的回忆,忘了许多故人,甘于平凡,平凡的衣裙布料,平凡的首饰,并不精致但是富足的茶水饭菜,冬日里普通的炭火也很温暖,夏天没有冰还有竹簟和小扇子。
娘亲对她与魏令嘉之间的事绝口不提不问,也从不催她嫁人,大有母女相依为命的架势。
魏阅音早看开了:千好万好还不是做人家儿媳媳妇,看人家的脸色。那么大个家族,将来指不定还要再受小妾庶子庶女的气,不过就不过吧。
女孩子跟在娘亲身边自在。
云吉在前面牵着马,林施微和小宁各自背一个竹筐,三人踏着晨光,踩着晨间湿润的草地前行。
为了方便山间行走,三人穿着统一的短打服饰,半长的束腰上衫加长裤。
林施微将浓密的头发编成一股麻花垂在右肩,额头几缕碎发被汗打湿,粘在白皙光洁的额上,自有一股动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