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微(93)
林施微听着沉重的心跳,眼皮渐渐发沉,再次晕睡过去。
魏令屿垂眸端详她,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已经不再颤动,嘴上说着不拘小节,左手依然紧握成拳挡着他,试图隔开那最让她羞涩与惊慌的距离。
这应是他与她最为和平共处的时候了吧,只待天亮,各自归位,他会继续讨厌她,而她没了生存威胁,自然也继续厌恶着他。
魏令屿轻轻捏住她渐渐松软的拳头,小小的,柔弱无骨,放在唇上,啄了啄,百宜草与橙花的味道,又像她暖暖体香,都这样了,怎么还是香香的呢?
他又埋在她肩窝里嗅了嗅,真好闻,忍不住亲了亲,像滑腻的胭脂。
这本来是他的美人。
他恨她,盼着她被嘉堂兄厌弃,可如今心愿即将实现,他又无比惶恐,恐怕嘉堂兄伤了她。
他也害怕自己没有尊严的去捡嘉堂兄丢掉的玩物,却更怕捡不到。
当左侧颧骨附近传来钻心的痛,林施微明白自己高热全退。
因为活了下来,所以痛楚才如此分明,所有感官不再麻木。
她尽量忽略痛感以及思考自己究竟变得何等丑陋。
反正本来也没非要同魏令嘉白头偕老,现在她有不少银子,比从前富有百倍千倍,她还有娘亲和田庄。魏令屿也说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在她毁容的前提下这样讲,她深信不疑。
所以魏令嘉会如何待她,也不是多么重要。
倘若还有眷恋的话,应是绿萼山庄婆娑的绿云,浓郁的清香,以及自由的风。
先前就提及林施微重活一世于男女之情分外凉薄。此凉薄并非待人尖酸刻薄,而是拿得起放得下,想通一切后,晨曦之光瞬间穿透云层。
天亮了。
她睁开眼睫。
犬吠、马蹄踏踏、人声接踵而至,魏令嘉自那晨光之中驭马而来。
不是幻觉,竟是真的。
因为魏令屿也发现了,那只用力拥着她的手臂蓦地收紧,她吃痛叫了一声。
魏令屿如梦初醒,僵硬的手臂适才缓缓松落,任由林施微自他怀中离开,一瘸一拐地奔向魏令嘉。
林施微将碎发挽于耳后,坦然地仰首望向面色苍白的魏令嘉,他可真高啊,尤其此时坐在马上。
“你来啦。”她很自然地打招呼,仿佛是在沛兰园偶遇。
魏令嘉翻身下马,解下斗篷将她裹住,又整了整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身上还有其他伤吗?这里,还有这里。”他试了试她几处极为重要的肋骨,确认没有骨折。
林施微愣了下,还以为他要问你为何与魏令屿搂搂抱抱在一起,却不意他先问自己有没有受伤。
“我不清楚,现在浑身都痛。”她嗫嚅道。
魏令嘉俯身将她抱上马,调转马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驭马朝魏令屿走了几步:“屿堂弟,谢了。”
林施微有些诧异。
魏令屿目光也从茫然变得诧异,却没有回应魏令嘉,而是垂下脸,冷漠坐在原地,一手搭在膝上,不知在想什么。
约莫卯时,林施微回到了营帐,魏令嘉将她交给小宁和梁嬷嬷,匆匆离去。
大周十五的秋狩于猎鹿表演后戛然而止。
周帝斜倚紫檀嵌玉瑞兽浮雕的软榻,一言不发,营帐内死一般安静。
营帐中央赤色蟠龙西域红毯上一字摆开五把精铁机弩。
此为魏令嘉深入密林寻妻无意间所获,除了五把机弩还有五具尸体。
周帝淡淡笑了笑,眼神一点一点阴郁下去。宠妃战战兢兢缩在他怀中,一句话也不敢说。
压抑的气氛直到秉笔太监走入帐中,对周帝轻声道:“陛下,方大人已奉召而来,此刻就候在帐外。”
周帝点点头。
秉笔太监心领神会,躬身告退,没多时,面色苍白的方宏敏弓着腰来到帐中,跪地行拜礼:“微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周帝半眯着眼打量脚下“微臣”,任由宽大襟口随意敞开,露出了平整的结实的肌肉,怀中宠妃贴心为他整了整。
“谢陛下隆恩。”方宏敏颤巍巍起身,依旧谦卑揣着手弯身。
他知道周帝在衡量他,生死全在这位帝王一念之间。
次日,在随从仆婢护送下,林施微乘坐马车低调地离开丹华围场,重回国公府,整个过程避开了好事者耳目。
归府七日有余,也仅有长房长辈知晓她受了伤,至于伤势如何,伤在哪儿暂时并不清楚。
朝堂出了大事,长房父子每日早出晚归。
九月下旬,宫中传出太子病难痊愈,不得不含泪辞去太子之位,迁往别苑静养,太子妃则忧心过重,以至旧疾复发药石无效而亡。
不过数日,方宏敏因办差不利,被褫夺飞鱼赐服,由正二品左佥都御史降为正四品副御史,依旧任职都察院。
佥都御史这个职位素来极具话语权,乃帝王耳目心腹,自大周开始从正四品改为正二品,能爬到这个位置除了相当资历,还得要帝王的绝对信任。
周帝对于方宏敏的态度如隔了一层迷雾,朝中议论纷纷,大部分隔岸观火,冷静观望。
事情告一段落,然关于前太子的还未结束,但魏令嘉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他要回一趟松县探望恩师。原来今年九月初,谢春山悄悄回了松县的白鹤书院。
周帝正在用人之际,听闻告假,不免皱了皱眉,又听闻有关恩师谢春山,眉眼间倏然变得柔和,沉吟片刻对魏令嘉道:“那嘉卿便也替朕在先生跟前多多侍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