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食方(262)
平叔,便是《世说新语》容止篇里大名鼎鼎的何平叔。她想看的,是书上记载的名场面——何郎傅粉,因着肤白,被赏赐了热汤面,吃后大汗淋漓,世人方知何郎好颜色,并非敷了脂粉。
萧鸣笙促狭望着他的眉眼,“也是我不曾看过何郎姿容。见六郎同是绯衣在身,热汤在手,待汗出,或许更甚平叔。”
崔明端但笑不语,将手里的米粉递过去,一前一后,一大一小,皆散着氤氲热气。
“郡主既想看,便陪我吃一碗。”
萧鸣笙一看那分量,便有些笑不出来了。肚子本就不饿,再添这一碗,该吃撑了。
“去年入秋后,郡主身子便不大爽利,也不能光用汤药来进补,到头来,苦的还是自个儿。不如在平日多用些饭食。”
“那也不是这么补的,养猪呢……”萧鸣笙小声嘀咕着,不满戳着碗里的米粉。
崔明端便是忍俊不禁,也得忍一忍,缓了语气道:“郡主便吃两口罢,余下的,臣来吃。”
“咳……”
此情此景,谁镇定自若,谁便是赢家。萧鸣笙自诩没他端的住,只好叹气认输:“崔大人白日在陵安府操劳,下了值也不能歇着,夙兴夜寐,堪称青天大老爷。”
此刻,不过是月上树梢,哪里就到歇息的时辰了?
崔明端只觉着汤粉的热气尽数聚到不该去的地方了,学着她再度叹息,再不言语。
生怕他来吃自己剩余的米粉,萧鸣笙再是不愿,也全吃完了,崔明端也不再勉强她起来走动,就着风炉上的热水,去取了茶叶,就在灶房的长桌为她烹茶。
她素来喜爱清茶,做来不费功夫,只需将茶叶放置在盖碗里,用热水一冲,茶叶的香气便争相逸出。
倒去第一泡的茶水,再将热水由高往低冲下,浓郁的茶香已教人忘却了方才塞饭的辛苦。
“崔大人公正严明,断案如神,却不大会挑茶叶。”
这是雪片。
和在府里喝的是同一批的茶,只是,崔明端觉着在夜里,吃略显简薄的冬茶,便足矣。春茶,得吃二十来泡,味才会淡下去。吃着品质极佳的春茶,再说说话,须得小半时辰。
而茶淡,他便晓得该回城了。即便有天子的腰牌,也不宜行事张扬,夜叩城门。
“郡主——”
月轮明亮,花影婀娜,难免贪恋。
萧鸣笙也知他的心思,便大胆进言道:“若不然……”
“臣该回了。”
“大人慢走。”
萧鸣笙当即起身送他,比方才要另煮宵夜来得干净利落,不见丝毫眷恋。
可要走的人未动,尚且端坐着。
她不明所以,看了过去,他亦是不动。茶香月色里,那人含笑摇头,朝她伸了手。
送上门来的六郎,当然是得自己顺毛撸一撸。
她便踩着夜色过去,茶叶的甘香中和了腻人的卤香,崔明端想着:若非记着她清誉,他便教她将话说完。
“蒋御史向陛下上了一道折子。”
“我这儿只有茶,怎么六郎醉茶了不成?”
怎么老将朝廷的事告知她?
崔明端翘着唇角,看二人的影子也在月轮下交迭在一处,便莫名满足,“御史台的人也说,郡主已过桃李年华,一直住在梅家坞,于天家恩德不合,请陛下另赐一座内城的府邸。”
——以做婚嫁之用。
崔明端隐下这半句不提,萧鸣笙也只咕哝着:“蒋大人未免也太客气了,一杯消暑莲叶茶,就换一座皇城府邸。”
梅花坞远在京郊,僻静宜人,适合她这种没甚进取心的咸鱼郡主。回了城,难免要迎来送往,萧家的恩宠,也不过是陛下一念之间。
离得远了,没有是非,恩宠或许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崔明端也知她不爱热闹,若不是为着匡扶天下的抱负,他亦想早早与她在这梅家坞终老。
“只是在年节回宫请安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见她仍无转圜之意,某人怀着些许的私心,循循善诱,“郡主的身子尚未好透,就想独自住着,臣也是不许的。”
哼。
大尾巴狼。
萧鸣笙气结于心,随手折了枝茶花在手,又作怪簪他官帽上,“罢了罢了,六郎冰肌玉骨,我白白亏了一碗粉。天色已晚,该回城了。”
“是。”
往外走,山风该大了起来,崔明端也不叫她送,以目光止住了人,“明日……”
“明日崔大人便多断几个案子,可别流连山野,教御史参奏于我,连累我失了那府邸。”
“臣,告退。”
月色皎然如霜,阿草也不知几时从屋里取了披风来,主仆二人就在院门处看崔明端动作缓慢解着马儿的缰绳。
要不是阿草恢复了神智,这会儿只怕能上去帮忙,啊没眼看没眼看,自己走开一会儿吧。
崔明端总要贪看几眼,正如阿藤,要多夹几筷子猪头肉吃。
郡主家的卤香,就是比别处的入味,好吃,明天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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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鸣笙想了想,还是没将那飘忽的猜测说给他听,免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崔明端今日也瞒了她一事。
进宫议事前,他偶遇了耿康太。这位吉安府府尹,如今已经是御史台的人,五品的官服上同样有一块精美绝伦的补子,白鹇蹬脚,遗世独立,展翅欲飞。
白鹇乃有名的义鸟,行止闲雅、本性忠诚,寓意也是为官不急不躁、忠诚高雅[2]。
崔明端才多看一眼,耿康太便上前来作揖道:“崔大人,失礼了,一直不得空上门拜访,多谢大人搭救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