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每天都想跑路(122)
王正安阖了阖眼,继续缓声道:“你当真以为长公主不会针对你?你当真觉得她最后会放权?你知不知道太子被困东宫的三年,长安城中有多少血……”
“我知道,”林魏然猛然打断了王正安的话,喃喃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然后他抬眼盯着王正安那双饱经风霜的厉眼,神色微厉:“那又如何?旧事重提毫无意义。我只要知道她不会阻止我推行这条政令,足以。”
“那你可知朝中有多少傅氏子弟和门生是蒙阴入仕的?”
王正安仿佛瞬间苍老,幽幽叹息一声,继续道:“你这条政令下去,挡了傅氏的多少路?容时,两次朝堂巨变你都不在长安,你没有体会过长公主的手段,那是毫无底线的利用和算计。”
“容时,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老者沧桑的声音回荡在院中,王正安一脸的语重心长,似乎当真是在为林魏然考虑。
林魏然慢慢垂了眼睛,沉默下来。
杨灵允的算计,上元节那会他便已经彻底地体会过。在杨灵允布的局中,所有人都只是一枚棋子,不论情感,只论用处。但——
那又如何?
林魏然再次抬眼,眼底染上细微的讽意:“王相,没有长公主,慢慢熬死先帝,要熬到什么时候?没有长公主,三王之一或许已经先一步下手,夺了皇位。没有长公主,有我们这些太子党如今的东山再起吗?”
“天下人可以说她心狠手辣。”林魏然盯着王正安的眼睛,幽黑的眼眸中满是暗沉沉的晦色。
他一字一顿,缓慢开口,“但我们这些太子旧臣,无论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
王正安被他眼底隐约闪现的疯狂怔住了片刻——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这个向来公正温和的学生,原来身上也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疯劲儿。
他沉默许久,才沙哑着开口:“你是帝师。现在这样为长公主说话,是要改换门庭吗?”
此话若是被外人听见,无异于惊天炸雷。
但这院中只有师生二人。
所以林魏然神色未变,只合了眼眸,声音很轻:“我与陛下一样,为江山社稷,为天下百姓做事。”
王正安忽然从喉间溢出沙哑的低笑,彻底将话摆到了明面上:“话说得真好听。那我让你先下手为强,借王文辅之死削弱长公主势力,难道不是保社稷安稳?你为何不做?”
“我会查出真正的凶手。”林魏然对上那双带着嘲讽、不解、还有痛惜的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也是我的职责。”
他的手再次按在了门上。
就在门即将被推开时,王正安沙哑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氏自缢了,容时。”王正安坐在椅上纹丝未动,阖上眼皮,语调平静得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王文辅不是长公主杀的,那么张氏呢?容时,你早已跟她不是一路人了。”
林魏然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老师,你有一点说错了。”
王正安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的意外,他睁眼,便对上林魏然平静无波的眼眸。
“你说我做事公正有底线。但我的底线是对我自己,不是对宣和。我不会拿我的做事风格对宣和有任何的要求。”
在王正安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林魏然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自己鼻端仿佛传来了浓郁的桂花味,他轻轻笑一声,继续开口:“我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刺啦一声,椅子在地上被拖出刺耳的声音,王正安难得失态地瞪着她,喘着粗气:“她要谋反呢?你也要做个睁眼瞎吗?”
“她不会。”林魏然斩钉截铁道,“如今的安稳是靠宣和的半条命撑起来的,她不会再打破。”
王正安被林魏然陡然凌厉的气势怔住了,有片刻的失神。再回过神来时,林魏然已经离开了。
只剩他一人留在这空荡荡的院子中,寂静无声。
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杨灵允清脆的声音——“王师傅。”
还有杨灵允沉静的声音——“王相。”
……
纷纷杂杂的声音上涌,王正安忽然想起来,原来当初杨灵允也是他的学生。他也曾真挚地希望当初那个不受宠的临安公主能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人,能过得好。
但在长久的时间中,这些早已模糊不清。他只记得杨灵允是临安长公主,是朝局中的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是他的对立方。
——
公主府内,杨言急匆匆来报——“公主,王文辅死了。”
杨灵允陡然明白过来——王清安为什么会来公主府找林魏然了。
王清安的背后是王正安,王正安疑心深重,对傅氏背后的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动作早已不满,所以想借王文辅之死让林魏然与她彻底划清距离。
杨灵允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却让一边的杨言愈发惊心,怀疑公主是不是被姓王的那些人给气疯了。
就在他摇摆不定着要不要开口说话时,杨灵允忽然合上卷宗,从秋千上站了起来,“还有多久宵禁?”
“半个时辰。”
杨灵允去了公主府的大门。钱其还在门口守着,见杨灵允出来连忙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灵允摆摆手:“出来看看。”
公主府坐落在王公贵族所属的坊市,又独占一条街,加之接近宵禁,路上只有零落的灰尘和叶片,糅杂着淡淡的月色。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杨灵允倚在门柱边上,盯着公主府前的街道,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