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每天都想跑路(81)
信纸从她手中脱落,飘飘晃晃的落了下来。日光照射下,似乎连那行被云婉涂掉的字都变得清晰。
杨灵允麻木地又捡起信,对着日光继续看下去,潦草的涂抹间,她还是看清了云婉写了又删的那行话——
“如今你定会觉得我过去种种都是别有用心。可我就安儿一个孩子,我不能让他出事,所以只能以此卑劣的手段挟恩图报。”
“挟恩,图报。”杨灵允唇齿间滚过这两个字,喉咙中溢出一声低笑,“可真是大恩啊,贵妃娘娘。”
她合上眼,慢慢折起信纸,脱力地从门边滑落在地,转头看安王时嘴角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三哥,你当真有一个好母亲。”
安王仍旧屈着双腿,手肘狠狠压在膝盖上,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死死地捏着仅剩的一张信纸,指缝中滴落水珠,却始终一言不发。
杨灵允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缓缓阖了阖眼,继续低声开口,声音中带上几分细微的自嘲:“你瞧,你的母亲用尽一切在保护你。”
而我的母亲,却从来没为我想过半分。
她咽下了这后半句话,沉默地抬眼看了看高悬的日光,刺眼得几乎要让人流泪。
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安王嘶哑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不能死……”
杨灵允侧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揉碎的信纸随手扔出去:“贵妃娘娘费尽心思,谋算了一切,我又怎能再杀你?”
她语气满是嘲讽,不知是对自己的,还是对云婉的,抑或是对过去那个以为云婉当真是在乎自己的天真的临安公主。
安王下意识地转头看她。
如今两人都坐在门槛边,倚着残破的木门,没有半点天家的高高在上。
但也是这一刻,他们靠得很近,就跟小时候一样,凑在一起躲在皇城的哪个角落玩耍。
“我……”安王张了张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杨灵允从喉间溢出很轻很低的一声笑,带着明显的疲惫和苍凉:“这个时辰,云厉大约已经死了。
在安王骤然捏紧信纸的瞬间,杨灵允也阖上了眼睛,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日光,像是彻底的妥协和认命:“冀州刺史之位目前还空着。告身文书已经备好了。”
安王顿时僵在原地。
沉默许久,他才哑声道:“谢谢。”
“不用谢我,”杨灵允靠在残败的木门上,仍旧闭着眼,脸上唯一的亮色消失知州,她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你该谢谢她。三哥,你真的有一个好母亲。”
她又说了一遍这话。
安王喉结滚动两下,沙哑着开口想解释什么:“我娘她当初帮你的时候也不能未卜先知……”
“别说了,”杨灵允猛然睁眼,极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漠,“我不想听这些。”
安王便沉默下来。
他知道,自己作为既得利益者,却还想着杨灵允能理解能接受,当真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
三月十五,先帝最后一位成年皇子,安王,于京中突发心疾而死,享年二十三。
陛下悲痛,举国哀丧。
三月二十日,杨灵允和林魏然去城门口给人送行。
夕阳西下,残阳满地,柳叶飘摇,是分别的时节。
林魏然送的是赵临的妻女,并将赵临之死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
赵清听完后,面无表情,却狠狠抬手擦过眼睛,冷笑道:“姓赵的他就是个混蛋!家中自己的亲生孩子不顾,为了不相干的人白白去送死。”
春风柔柔抚过,吹落了赵清的发丝。
年幼的乐乐还不了解大人间的事,她只知道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来。
所以她要好好保护母亲。
“娘,”见到赵清红了眼眶,乐乐担忧地拉了拉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赵清用力揉了揉眼睛,逼回眼底的湿意,才低头看女儿,略有勉强地弯唇笑:“娘没事。”
她说着,又抬眼看林魏然,咬牙道:“我永远永远,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林魏然闭了闭眼,轻叹一声:“抱歉,赵夫人。”
话音刚落,城门那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是杨灵允和牵着马的安王。
不过现在已经不能叫安王,只能叫杨刺史。
在赵清陡然惊鄂的眼神中,林魏然轻声道:“安王已死,杨刺史此去冀州上任。青州隶属冀州,有他在,你们日子也能更好过。不过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会另派别人去照顾你。”
赵清沉默片刻,扯扯嘴角,声音中带着几分讽意:“当然愿意,由刺史护送我们一路去青州,这可是常人难得的。”
杨灵允和杨安允并肩走过来。
杨安允显然是知道赵清身份,拱手问好。
赵清将乐乐藏在身后,敷衍地应了一声。
杨灵允淡道:“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确实,如今已将近日薄西山。
这一别,大约今生都不会再见了。
林魏然拱手道:“赵夫人就麻烦杨刺史了。”
杨安允笑了起来,与杨灵允有些许相似的眉眼中透着几分飞扬,显然已恢复了精神:“言重了。”
他驾着车,赵清和乐乐坐在车中。
车轮“咕噜咕噜”地滚过,飞快地驶向远方,在扬起的尘土间,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消失。
杨灵允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盯着远方,不知是在看已经消失的人还是看天边那一轮刺眼的落日:“其实我有时候当真是羡慕他。”
林魏然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他肩上,轻声开口:“安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