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金瓯(科举)(254)
只这一句问话,将曹问彻底哽住,他的嘴巴像案板上的鲶鱼嘴巴,翕动片刻,仍是没说出一句话。
伏远山瞧了瞧谢宣的神色,给曹问甩了一记冷冷的眼刀,这才说道:“哦,合着你们是把主子当成马前卒了,任由他在前面冲锋陷阵,挨刀挨枪,你们倒要做个缩头乌龟,躲在后面当风流名士去了。”
“我不是!”曹问反驳道,然而他此刻也知道语言是苍白无力的,他再怎么争辩旁人也不会相信。
谢宣单手叩击桌案道:“罢了,先叫你阿母妻儿吃饭吧。”
曹问面色十分复杂的看了谢宣一眼,终于低下高昂的头颅,对阿母妻儿说道:“我今日赴宴出来晚了,街市上的米粮店都关了门,没有买到米,你们先在知州大人这里用顿晚膳吧,等过后我们再慢慢偿还便是。”
得了他的首肯,一家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曹问年幼的儿子刚要上桌,被他母亲拉了一下袖子止住了去路。
曹母道:“刚刚我儿对知州大人多有冒犯,可否请知州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他?”
谢宣似笑非笑的看了曹问一眼道:“不行,我小肚鸡肠的厉害,听不得别人辱骂,他必须在大牢里待够三天,牢里有汤有饭饿不死他,太夫人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曹母刚想说你不放人我就不吃饭,却见儿子焦急道:“阿娘,快带三娘和孩子吃饭去吧。”
他算看出来了,这个新来的知州大人年纪不大,脾气却很大,自己跟他素无交情,威胁不了他一星半点儿,阿母若真那样做了,人家亦不会在意。
人家肯舍饭是他心好,别人若借此要挟他分毫,那便打错了主意。
再者说,谁不吃饭谁挨饿,人家急什么?
想通这一关节,曹问反而劝着母亲妻儿去吃饭,先把眼前的饥荒度过去再说。
两个大人依旧矜持着,只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粥,小儿却吸溜吸溜的吃的又快又香,至于桌子上的咸鸭蛋,三人一口都没有碰,那小儿刚要上手去拿,被曹问媳妇不轻不重的抽了一筷子,也只好老老实实的把手缩了回去。
有粥裹腹即可,吃什么佐粥的咸鸭蛋,他们也配?家里靠当家的那点儿微薄俸禄也还不起啊,纪州这粮价都快逆天了。
谢宣只当没有看到这一幕,将目光悄悄移向别处。
整个堂厅里只有羹匙碰碗的声音和吸溜吸溜的喝粥声,其余声音一概没有。
几人就这样沉默ῳ*Ɩ 了一会儿,谢宣突然开口道:“曹推官在纪州上任几年了?”
“六年了。”曹问吃人家的嘴短,这会子也会好好说话了。
谢宣拧眉道:“曹推官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官员异地就职每三年就得挪一挪地方,你为何六年了还在此处?”
曹问自嘲一笑,苦涩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谢宣仔细一琢磨倒也明白了,能左右官员考核的只有吏部,之前的吏部是穆家的人在把持着,眼前这个倒霉鬼大抵得罪了穆家的人,这才扣在这个地方受苦受难。
曹问见状,也知道谢宣心领神会了。
他竟鬼使神差的问道:“大人要关我,只管关便是,只是大人参加了赵方令那帮人的接风宴,殊不知来纪州为官是要参加两场接风宴的,还有一场是由下官牵头办的,大人可否赏光?”
谢宣抬眸打量了他片刻,哑然失笑道:“你请我喝西北风吗?”
曹问:“……”他就没见过比自己嘴巴还毒的人,这次算是棋逢对手了。
第85章
见曹问的家眷都吃得差不多了, 谢宣挥了挥手命伏远山将今日打包的饭食拿来,给要起身告辞的曹问家眷带上。
曹问家眷说什么都不肯要,仿佛吃点好的就有辱曹氏家风了一样。
谢宣道:“这些不是别的, 是曹问在今天的接风宴上未吃完的吃食,丢了可惜,如今纪州闹着旱灾,应杜绝浪费粮食的行为,太夫人不必推拒客气了。”
这番话说的曹问涨红了脸, 他仰头辩驳道:“我没吃!”
“是, 你是没吃,你是清高, 你是不与你看不上的那群人同流合污, 然后呢, 这份饭菜不因你不吃而不备, 只会因你参加了接风宴而备了,该花的钱都已花了下去, 得让它花的值。”谢宣睨了他一眼继续道, “你可以守节,但不能连累妻儿老母跟着你忍饥受饿吧。”
曹问:“……”
见他这副仿佛被人侮辱了的模样,谢宣瞬间握拳头痛的敲了敲了额头,低声说道:“下不为例。”
谢宣最怵头跟曹问这类人打交道了,这些人读圣贤书把脑子读死了, 你说他不是个好官吧,也不对, 他爱民如子, 从不干贪污受贿、趋炎附势的小人勾当,你说他是个好官吧, 却不能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名节当成天大的事,还总是自有他的一套歪理邪说,听着有道理,实质上却没什么道理,且连累妻儿老母跟着他一道受罪。
这类人能抱着虚妄的名声过一辈子,以圣贤的品德自束,可谁要跟他过一辈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媳妇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出来讨食,还要顾着他的官声,岂不可恶。
他就真觉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此要求别人,更如此要求自己。
要谢宣来评价的话,就是曹问此人不仅迂腐,而且心性残忍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