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金瓯(科举)(423)
八日后,谢宣领兵南下,一直在淮河边上逡巡。
新帝伏卧在榻上,得知谢宣的消息后摇了摇头叹息道:“朕大概是太傅教过最蠢的一个学生吧。”他声音嘶哑,透着穷途末路的枯绝之意,令人心生悲凉,“朕若不死,太傅、姑姑、诸位臣工、天下子民都难做。”
“陛下还很年少,不应如此妄自菲薄。”谢壑摇了摇头说道。
新帝笑了一下,说道:“说到年少,朕与谢钊也差不了两岁。”可才能却天差地别多了,他也想像谢钊那样,骑白马,执金戈,护卫山河,像一团肆意又张扬的烈火一般。
他的肩膀被刺客狠狠的劈了一刀,虽然有盔甲护着,可依旧见了骨,他本来身子就孱弱,在兀目军营里受了惊,又跟着谢壑征战多日,此刻受了伤便动摇了根本,气息一日日弱了下去。
“姑姑。”新帝又对淳安公主说道,“先帝并无手足,朕亦如此,甚至朕连子嗣都无,新君人选你有何看法?”
“陛下,这不是我该插言的事。”淳安公主摇了摇头说道。
“江北的宗室被兀目人一网打尽,摧残了个干净,江南的宗室与你我二人血脉甚是疏远,朕撑不住了,该传位于何人呢?”新帝叹息道,“听闻姑姑诞下一对双生子,过继一个给阿父吧。”
“陛下!”淳安公主震惊道。
“说实话,朕不甘心帝位落入江南宗室的手中。”新帝扫了闻人鸣一眼道,“这样的安排再合适不过了,如此我齐氏便不再欠你闻人氏什么了,数代的恩恩怨怨从朕这一代终结吧。”
新帝平复了一下粗噶的呼吸声,从枕边抽出一卷明黄色的传位诏书,递给谢壑道:“太傅,这是朕亲拟的,太傅替朕看看可妥帖否?姑姑你思索一下到底过继哪个给父皇?朕好填上他的名字。”
“陛下。”殿内跪着的诸臣皆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传位闻人氏,止天下兵戈。”新帝喘息道,“这是朕唯一能替百姓做的主了。”
“那陛下您呢?”谢壑问道。
满室寂然。
“朕自当归位黄泉之下,含笑往生了。”
“臣不同意。”谢壑道。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在谢壑身上,谢壑缓缓说道,“陛下已登帝位,淳安公主的子嗣若过继给先帝,陛下便断了香火祭祀,于制不合,臣作为礼部尚书当要驳回此事。”
“那……那要如何呢?”新帝急切的问道。
“将淳安公主之孙过继给陛下。”谢壑说道。
“这不胡闹吗?淳安公主的一双儿子尚且年幼,哪来的孙子?!”众人议论纷纷。
“那便等。”谢壑道。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在这种紧要关头恨不得把脑袋缩成鹌鹑状。
新帝见状亦垂首不语。
这时闻人鸣的近卫在闻人鸣耳边耳语一番,闻人鸣略一思索道:“快请!”
不出片刻,谢宣昂首阔步,披甲执锐而来。
底下人早将屋里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跟谢宣说了一遍,谢宣略一低头环视众人一眼道:“纪州的甜杏酿成的酒甘美醇香,我带了些来,请诸位大人暂移偏殿品尝。”
众人不欲动弹,谢宣瞅了瞅谢壑道:“太傅也去吧。”
“谢宣!”谢壑警告道。
“太傅略饮一杯再回来。”谢宣让步道。
甭管情不情愿,这些人都被谢宣的人请下去了。
殿内顿时空旷起来,谢宣定定的看了榻上人一眼道:“你想活。”
新帝身躯一震,脸伏在枕头上并不说话。
“钊钊四岁的时候,想要提什么夸张的要求时也是这副情态。”谢宣唠家常似的说道。
“谢宣,你千里迢迢从汴京赶到南京是为了羞辱朕的吗?”新帝羞愤的回道。
“不是,我是在陈述事实。”谢宣继续道,“太傅也想让你活,他是先帝的顾命大臣,不可能弃你于不顾。”
“说来说去,天下局势不过是你父子二人的掌中王元物。”新帝纠结道。
“若真是如此,倒也简单了,我也不必白跑这一趟,太傅手中的人马何以与河西铁骑争锋,推平江北江南之地对我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谢宣淡淡的说道,“到时候陛下也省的做这场戏与我们看。”
“你,你……”新帝被谢宣呛的心绪不稳。
“别的不敢保证,倒可保证你能活着。”谢宣道,“我师祖正在江南的一处藏书阁里潜心研究学问。”
“谢宣……”谢壑也没心思饮谢宣带过来的甜杏酒,甫一出门转身又回来了。
新帝听弦音而知雅意,谢宣与谢壑的兵马其实已经对峙良久,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有个决断。
谢壑是不敌谢宣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朕答应你。”新帝出声道。
鸿嘉次年春,帝崩于南京崇政殿,留有遗诏还政闻人氏,帝师谢壑为山陵使,扶帝棺还汴京。
……
三年后
“清晨起床,拥抱太阳!”在鹅湖书院专心学画的谢钊推开窗深吸了一口气,“芸娘,今天炖排骨吧,我又不是神仙,哪能顿顿喝露水呢。”
芸娘捂嘴笑道:“我说修道这事儿,也是需要耐心的,你偏生不信,看人家辟谷你也辟谷。”
“我就不信我堂堂七尺男儿,不如齐修缘那小子禁饿。”谢钊不服气道。
“我只是过午不食,没有整天整天不吃饭。”齐修缘说道,“况且老师说了,少餐多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