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绛雪依旧是先前的回答:“无暇,透色。”
他听到长穗笑了。
很轻的气音,像是嘲讽的轻嗤。
看出长穗对他的不信任,暮绛雪若有所思,抓住她的手腕蹲下X身来,“师尊,它当真是透色。”
“你为何如此在意它的颜色呢?”先前长穗总是将它藏得严严实实,他也并未有近身的机会,大概也只有清棋和秀琴知晓这条吊坠原本的颜色,可是,她们都死了。
长穗将手抽出,“我的眼睛盲了,随口问问不可以吗?”
她的语气冷淡:“有心情管我的闲事,倒不如想想三日里如何布置婚场,过了期限,我可就反悔了。”
暮绛雪没有生气。
似乎自从长穗答应嫁他后,他便收敛了一身杀伐戾气,又变回曾经的乖徒,“师尊莫恼。”
他的语气轻轻的,像在哄着她,“师尊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长穗已经等不了三日了。
她现在就想结束这一切。
暮绛雪离开后,她深深呼了口气,忽然用力抓向心口。
随着封锁记忆的大阵破开,她体内又重新充盈起灵力,不多,但足以够她暴力冲开封印居诸不息的阵法,她要将神器从体中剥离,她要恢复她鼎盛时期的修为。
轰——
今夜无雨,天空中却忽然起了雷电。
暮绛雪立于宫道之上,两侧是正在搭盖喜帐的宫婢,从咸宁阁入口一直蔓延到宫外,北凉王宫内外皆被殷红的喜气覆盖。
“不会要下雨吧?”有宫婢忧心道。
暮绛雪抬头望着夜空,霜白的衣角荡在风中,感受到风流的逼近。他轻轻阖上眼睫,露出很浅的笑容,“不会的。”
是该有场风雪降临,但不会在今夜。
“……”
“终于……”
天亮之时,长穗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从窗牖中倾泻而入的暖光。
很温暖,也有些刺眼。
真是久违的光明。
不适闭了闭眸又睁开,长穗抬手试图触摸到那些光线,看到了手指上的斑驳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正一滴滴落在地上。那么秾丽的色泽,将她腕上的冰花手链染污,透出异样的无暇清透。
——暮绛雪没有骗她,执念冰花的确已化为无暇透色。
——暮绛雪骗了她,斩情扣化为了纯净无色,她却并没有净化掉他身上的恶魂,也没能救回灵洲界。
嗡——
手中的居诸不息发出嗡鸣震动,试图脱离她的掌心逃离,长穗额心的法印燃起不详火色,硬生生又将居诸不息的暴烈压了下去。
恢复鼎盛修为的她,压制神器不是问题,只不过是以燃烧魂灵为代价,这是她能为此间凡世做的最后一件善事。
“姑娘。”雅书端着托盘进来,语气兴奋,“公子送来了婚服,您快……”
刚一进来,她便看到满室狼藉,以及长穗被血染透的衣裙,她睁大眼睛,尖叫还未溢出,额心忽然被注入了一道灵光,霎时瞳眸暗下,如傀儡般定在原地。
“暮绛雪在哪?”长穗出声。
雅书空洞洞回着:“公子,正在鹤台,操办婚礼。”
鹤台,是长穗与赵元凌成婚的地方,他竟选在了那里。
长穗转身欲走,余光忽然扫到托盘中的婚服,殷红的绸料泛着粼粼金线,隐约可见婚服上的绣纹。并非寻常花绣,也并不是龙凤祥瑞,而是绣了一只圆滚滚的白兽。
是长穗的真身。
定在原地,她面无表情盯着婚服看了片刻,忽然又想起她在灵洲界的那场大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空有师尊之名,她两世行差踏错德不配位,似乎真如暮绛雪所言,她从未教到他什么。
那么——
长穗伸手拎起那件婚服,她想,在离开之前,她总要教会暮绛雪一些东西。
鹤台。
高塔之上,暮绛雪穿着一身烈烈红衣,婚服上的绣纹也是白软小兽,缎料上的绣纹是他亲手所绣,除他之外,再也无人能绣出这般栩栩如生的纹样。
抚摸着绣纹上的赤金瞳眸,金线勾勒出的圆润眼瞳耀目生彩,仿佛也在直勾勾凝视着他。
暮绛雪想,长穗会喜欢的吧。
站在观星楼的窗牖上,长穗手握居诸不息一跃而下,红裙翩翩扬动间,一支透明光箭射向天空,撕开无尽虚空漩涡。
她打开了三千虚空境。
盯着天空破开的虚洞,长穗似乎看到了自己在灵洲界一跃而下的画面,用力将居诸不息掷入漩涡之中,“桓凌,等我。”
她想回去了。
或许正如桓凌所说,天地有命,有些事强求不来,她的苦海挣扎换来的只是一场骗局,于暮绛雪来讲,也是一种乐子。
凡世太苦了,她在这里浮沉数年,以为抓住了希望,到头来终是一场空。这里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事物,也无人会在乎她,她不属于这里,便该回到归处。
长穗要回灵洲界。
哪怕那个世界早已破败不堪,她也要回去。
同桓凌一起回家。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
“下雪了下雪了!春夏之时怎会忽然下雪!”
王宫之中,街道之上,众人纷纷驻足望着天空,感受到一股由天外寒山散出的冷寒之气。
大雪纷纷降落,没一会儿便覆盖地面,长穗行在宫道,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这般纯白无暇的颜色,不染尘埃,比灵洲界的嗜血红雪漂亮多了。
比她身上的嫁衣,也要漂亮太多。
长穗踏上了鹤台高塔上,看到了凭栏而立的暮绛雪,他同样一身婚服,抬眸看着天空无端出现的漩涡虚洞,怔怔似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