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长穗……”她染血的红唇,虚弱喊出这个名字。
在混乱嘈杂的打斗声中,除了赵元齐无人能听到。
透过赵元齐的衣角,穿过以护驾为名拦在王位前的重重守卫,她将视线颤颤投落到长穗身上。
象征着身份地位的花冠,在数名术士的围攻下,被挑掉了。
被铜光烫出焚洞的红嫁衣被切割成烂布,青丝流泄荡动间是鲜血的喷洒,她明明长得那么漂亮,明明与常人无异,可那双耀耀金瞳让人望一眼就觉胆寒,更遑论对视。
“怎么。”
“怎么就是妖物了呢?”圣德女帝轻轻呢喃。
这个世间,妖物横行祸乱人间,有妖邪出现的地方,人人得而诛杀。
妖物不容于世,更不能是一国之臣。
随着长穗身份的暴.露,圣德女帝先前所有的筹谋落空,在她即将油尽灯枯之时,在她安排好一切准备安心离去时,一子不慎满盘皆输,终是留下了一个难以收场的乱局。
龙影不绝,帝朝永固。
圣德女帝咳着血笑出声,“天降红雪,是为祸乱,天地无主,兵乱不断,民不聊生……”
是不是她无论如何补救,都已救不回北凉灭亡的气数了。
圣德女帝绝望闭上了眼睛。
“……”
那场婚变,以赵元齐派占据主导地位,赵元凌方被打的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长穗被数名术士围攻时,感受到体内灵力在快速流失,躲避吃力。
她还存着理智,更知不能杀人,可架不住趁机作乱的司星,在长穗抬臂后撤间,长袖划过之处,术士们的脖间留下道道血痕,他们明明是死在了司星手中,可在众人眼中,人就是她长穗杀的。
人心可怖,防不胜防。
长穗的脸上被溅上温热血渍,遥遥对上了圣德女帝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有不甘有痛苦有质疑,有着人类所有复杂的情绪,还有长穗不愿读懂的憎怨绝望。
她与阿兄技不如人,败在了赵元齐的重重算计中,是他们蠢笨。圣德女帝可以骂他们,可以对他们失望,但不该以这种眼神望着她。
她不是妖物。
她没有害人之心。
这么多年来,她担着国师之名从未对不起北凉,就算她当真是妖,就因这一重身份,便否掉了她所有的真心与付出吗?
非黑即白的世界,远比混沌更无情。
长穗被那双眼睛定在原地,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其他人的目光。
“师尊小心——”
有人抱住了她。
长穗眼前一黑,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被人用力箍在了怀中。
暮绛雪帮她挡下了司星致命一击,后背被术法劈开血痕。他痛的闷哼出声,唇角溢出血迹,反而将长穗护得更严实。
在这满是血气的大殿,长穗闻到了那抹薄凉雪香,有她从未嗅出的温暖笼罩。
她抱扶住暮绛雪,强行克制着声音的不稳,看着将他们重重包围的术士,“你不怕吗?”
现在所有人,都将她当成发狂嗜血的妖物。
暮绛雪说:“怕。”
在长穗颤着长睫看向他时,暮绛雪抬手帮她擦去脸颊上的脏污,有些无奈的笑道:“怕师尊弃我不顾,更怕师尊受伤难过。”
他说:“不管你是什么,又是何种模样,我只知你仍是那个摘了我面具……又对我许下承诺的师尊。”
“师尊。”
他注视着她澄净的金眸,这明明是一双圣灵神明的眼睛,这被污蔑为妖。
在重重围攻中,在所有人的质疑抛弃下,暮绛雪低低道:“或许无人敢一直坚定的选择你,但我可以。”
他可以不顾世俗蜚语,一直坚定执着的选择她。
可以在所有人对她兵刃厉指时,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护着她。
没有人可以读懂她,他可以。
就是在这样温情执着的目光中,长穗被他护着逃离了王宫。
雪,越下越大了。
在长时间的御敌消耗中,长穗能够运化的灵力越来越少,一等逃出王宫,最后一丝灵力也被封印大阵吞噬,她彻底变成了普通人。
“师尊一路南行,我去引开他们。”
逃到荒郊后,赵元齐的人紧追不放,暮绛雪察觉到长穗的虚弱,便孤身将人往反方向引。
长穗本想拉住他,可随着周身灵力的消逝,她原本敏锐的五感开始大幅度弱化。眼前一暗,她只感天旋地转跌坐在了地上,有一瞬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等眼前恢复清明时,暮绛雪已经不在。
很不妙。
长穗知道,眼前不是优柔寡断或是感伤什么的时候,她首先要活下来,才能有机会扭转眼前的败局。
但是……
长穗从地上爬起来,跄踉着往前走了两步,感受到额间法印的闪烁。
她撑不住了。
过度的灵力亏空,体内的封印大阵还在贪婪蚕食着她的灵气,让她迈出的腿脚变成毛茸茸的爪子,几步过后,狼狈明艳的扶树少女失踪,化为一只毛茸轻巧的灵物。
一切还在往最坏的局面发展。
“师尊?”
暮绛雪成功甩开追兵,以最快的速度追了回来,四处寻不到长穗的踪迹。
长穗蜷着尾巴,虚弱藏身在一处草丛中。顺着枝叶缝隙,她看到暮绛雪白衣染尘,正捂着手臂途径此处,他又受伤了……
该出去吗?
长穗耷拉着双耳,盯着他的身影犹豫不决。
眼下是她最虚弱无力的时候,她该信任他吗?
长穗想起圣德女帝怨恨的眼睛,阿兄的无能为力,以及那些术士朝臣对她的喊打喊杀,将她生生打成了残暴嗜血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