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117)
可能是听卫二嫂说她在家里受卫大郎的殴打,也可能是见到她骂骂咧咧的同时总也忙忙碌碌,没有片刻闲暇。
更多是因为明宝清说的一句话,她那时看着周大娘子和钟娘子撕扯,看着周大郎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十分冷淡地说:“周大娘子和卫大嫂一样,说的话,做的事,就是他们想让她说的,想让她做的,否则她不会这么蹦跶。”
她又很轻很哀伤地说,“父亲也一样。”
明宝盈不太明白她这话具体的意思,但又出奇地理解。
此时的卫小郎被明宝盈骂懵掉了,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她。
他不敢相信明宝盈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他想起初见她时,她被那么些举耙举锄的人吓得脸白,那样弱小可怜,好像能随意捏在掌心,任由把玩。
“你,你失心疯啊。你去的是什么学堂,是,是……
“是圣人亲设的女学。”明宝盈不笑了,脸色冰冷,说:“仔细你的舌头。”
卫小郎不敢说话了,看明宝盈的眼神也变了,晃动着厌恶与畏惧。
明宝盈有点满意了,她轻蔑地笑了笑,觉得这种目光远远好过那种黏糊糊的觊觎。
腊八这天,明宝盈和明宝清又进了城。
除了替孟老夫人寄信之外,她们还要去给方时洁送腊八粥。
静宁观边上人很多,因为法云尼寺的师太们在施粥。
忽然,一个同明宝锦差不多大的小尼姑灰头土脸地跑出来,说是风箱坏了,然后她看见了明宝清,欢喜地一拍手,说:“明施主,帮我修一下风箱吧。”
明宝清笑着说好,对明宝盈点点头。
明宝盈也笑了一下,提着食盒走进那间小小私观的巷弄里。
外头越热闹,里头越僻静。
私观的门上挂着一把硕大漆黑的锁,明宝盈拨了一下,重得很。
她蹲下身,掀开食盒,盛了浅浅两碗粥出来,摆在台阶上。
她自己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只是出神地看着热气一点点消散。
巷子突兀地暗了那么一点,明宝盈没有动,直到那团乌云离她不过半丈,她才慢慢转过首,睨了来人脚面一眼。
“地上凉。”
“比不过牢狱凉。”
来人默了默,柔声说:“起来吧。”
明宝盈没有理他,那人挽起袍子的前襟慢慢蹲了下来,两人得以平视对方。
“姐姐。”殷初旭轻声唤她,缓缓递过手,说:“地上真的凉。”
明宝盈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开门见山问:“是不是你们殷家逼死方姐姐的?”
殷初旭垂眸时,轮廓和气质都更像方时洁了,但又有着一股从他父系血统中继承来的中正之感。
“母亲就是殷家人,怎么叫殷家逼死她呢?”殷初旭不答反问,激起明宝盈一声冷笑。
“殷家人?”她抬头看了看静宁观门上漆黑的锁,“那我问你,方姐姐葬在哪里?”
“殷家祖坟。”殷初旭给了明宝盈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当真?”明宝盈眼底的冷漠退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是,我送进去的,姐姐信我吧。”
“好,那我再问你。”明宝盈盯着殷初旭,问:“方姐姐为什么忽然寻死?”
殷初旭没有回答,明宝盈看着他衣襟上的锁子纹,视线顺着这种祈祷平安的纹饰向下,直到袖口处,她想起了明宝清告诉她的那一幕。
明宝盈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拽得殷初旭没了支撑,身子一晃,几乎要跌在她身上。
“怎么?是瞧见她给你五舅舅、四姨母做衣裳,觉得她们不配吗?”明宝盈愤怒地说。
“不是。”殷初旭无力地答。
“那你那天晚上到底对她说了什么?!”明宝盈逼问他,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咬唇摇头,只把两滴滚烫的泪溅在她手上。
两人的对峙被明宝清打断,她把殷初旭从明宝盈身上提起来,惊讶地发现男孩已经长成小郎君了,个头比她还略高一点。
明宝清这才想起来,殷初旭也不过只比明宝盈小一岁,男孩后长个,这是追上来了。
“胡闹什么?”她轻斥明宝盈。
明宝盈不说话,忽然把端起一碗粥倒进另一碗里,又把那碗粥端了起来,起身走到殷初旭面前。
她把陶碗的边沿直接撞在殷初旭唇上,看着他面露痛色,阴森森地说:“喝啊,放了葡萄干的,你母亲说你最喜欢。”
“三娘!”
明宝清把明宝盈抱开去,她径直把陶碗塞进殷初旭手里,看着他唇上渗出血来,“阿姐,他可还想让我们坐牢呢。”
“不会的。”殷初旭说话时粥水沁进了嘴里,甜得发苦,“阿娘是自尽。”
“是吗?”明宝盈冷笑反问,“这样笃定,是在替自己开脱吗?”
殷初旭红着眼看她,粥水和血在他唇上发亮,像是漆红的令签打在了他脸上。
“方姐姐不会想看到这些!”明宝清这话让明宝盈恍如大梦初醒,她望了静宁观一眼,低了低头。
“你怎么没个随从跟着?”明宝清问殷初旭,他又是不答,明宝清俯身提起食盒,只好说:“我们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殷初旭贴着墙面站着,阳光在他脚边,但就是落不到他身上。
不知是站了多久,他捧起遗在掌心的粥碗,把里面的冷粥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