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143)
“不是。”严观知道自己说话不讨人喜欢,索性也不说了,闷头跟在她车旁。
“万年县的匠人们都大多住在哪里?你可认得石匠作头?”明宝清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儿还是问地头蛇来得准确。
“寻常匠人住所零散,常乐坊有个石匠是做碑做石狮一类的,曲池坊还有一位石匠祖上是修皇陵的,替人雕些镇水兽,镇墓兽的。”严观见她反应不大,又说:“平康坊的菩提寺正在兴建石塔,近来城中的石匠大多在那里。”
见她轻拽缰绳,驴蹄停顿,严观知道这个合她心意,就说:“走吧。”
严观对这万年县的丝丝缕缕都很清楚,边走边说:“寺庙里忌荤腥,供给匠人的斋饭也不会太好,所以天黑歇息前,他们很多时候都会去平康坊的东北一隅那吃些猪肠羊肚之类的下水,好添些油水解解馋。”
“平康坊里还有专吃内脏下水的地方?”明宝清诧异问。
“有,东市白日里卖不掉的下水就直接送到那去,卖的也不贵,但味道还不错,那只是沿着墙根搭的两间小铺子,但每日的流水也不可小觑。”
严观知道自己和她从前哪怕是从一条街上过,看见的东西也截然不同。
她看见的皆是飘摇的店招,迎来送往的笑脸,而他看见的却是街边肮脏的乞儿,人群里狡猾的扒手。
而今,两人的视野渐有相融的部分,他明明应该欣喜的,但心底却在惋惜。
“我想起来了,从蹴鞠场出来沿街就有一家酒肆,阿兄说他家炙软牛肠的味道很好,但我从没吃过。”明宝清轻一拍手,十分认真地说。
她的话打断了严观的思绪,他笑了笑说:“软牛肠自然是好吃,也贵。”
平康坊的公主府几乎占据了整个坊的二分地,蹴鞠场就在公主府旁边,也占二分。余下一些达官贵人的宅邸再占四分。
余下两分,一分是散户住所,严观方才所言卖下水的铺子就算在其中,另外一分则是娼妓聚集的三曲之地。
“爬门巷子?”明宝清听到这,想起严观那夜在邵家提到的暗娼一事,轻声问。
严观其实不是太想与明宝清说这些,但她既然问了,他还是答了。
“爬门巷子在北门之东,靠近散户居所,住在那里的,大多不是官妓,即便偶有几个,也都是年老脱籍的。”
不是官妓,那就是私妓。
“那里的人,变得很快。”严观说这话的时候,正抬眼望着菩提寺露出来的一角穹顶,“今日开门是这个女娘,明日开门说不准就换了一个。”
明宝清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你说被邵阶平弄没了半条命的女娘,她是不是不见了?”
严观蓦地转脸看她,对于自己这样被轻易看穿,他有些难以接受。
“你是不是怕自己那句话害了她,又去看过了?”明宝清柔声又问。
严观垂了垂眼。
“她不见了吗?”明宝清的语气轻柔地几乎叫严观有些受不住了,他的情绪像是被她抚弄过一样震颤而酥麻。
“根本无需这样含糊其辞,”严观别开眼,说:“她那个所谓的母亲直言,她害了恶病,已经死了。”
明宝清想要追问一句,但也知道严观答不上来,他连尸首都见不到,难道还能凭空断案不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明宝清问。
夏日的晚畔闷热,严观口中却透出一股冰寒,“还没出正月。”
明宝清默了默,说:“你怎么不告诉我?”
严观瞧着她,道:“这样的坏事说什么?”
明宝清眉头微拧,道:“坏事也要说啊,这不是咱们一起担过的事吗?”
这话里的亲密让严观很受用,他看向明宝清,见她的样子谈不上生气,只是有些恼。
严观不由道:“往后一定知无不言。”
她的眉头这才松开,徐徐露出一个笑。
今日进城是临时起意,眼下时候已经不早,平康坊却像是刚刚醒来。
娼妓聚居的三曲之地只占了平康坊的一分地,可整个平康坊却都拢上了那股香甜糜烂的脂粉气。
小驴车走了很远都还没走出李相家的院墙,等栅栏和高墙终于结束后,巷道深深,店肆林立,檐下灯笼明亮如昼,而再走几步,就又是礼部尚书崔氏的宅邸了,似乎那夹缝一般的巷道,就足够小民生存,似乎那猛兽齿缝里的残渣,就足够蝼蚁饱食。
明宝清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过去高高在上,如今,该怎么说呢?用与民更始这个词,会不会显得太狂妄自大了?
她倚在侧窗边想着,就听在前面赶车的严观开口问:“前面那黄老妪家的馄饨不错,尝尝吧,饿不饿?”
明宝清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推开前面的小窗笑盈盈说:“我知道,我吃过,我请你。”
严观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素手笑眼,只觉得今日的自己幸运至极。
黄老妪家的馄饨馅料有多种,河鱼馄饨,鲜肉馄饨,素细馄饨,依着时令不同,内馅也会有改变,做法则有蒸、煮和煎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