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244)
明宝盈见她开了口,便冲她笑了笑,侧身拿过她一件柔软泛旧的袄子,想裹在她身上,带她出去走走。
明宝盈将袄子展开,服侍殷惜薇穿上,指尖从袖筒抚到袖口的时候,她无意地垂眸看了眼刺绣,是嵌了蔷薇花的锁子纹。
这件衣服不该穿了,小了,袖子也短了,短到都遮不住她左腕上那道隆起的粗粝伤疤。
明宝盈什么都没有说,可半蹲在她身前给她拧扣子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殷惜薇一直在看她。
殷惜薇开口时明宝盈也有预感,她抬起眸,瞧见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阿兄锁子纹里嵌了旭日,而我的是蔷薇,月色虽浓,到底是夜里了,看不清,分不明。”
殷惜薇苦涩地笑了一笑,这一笑让她干燥的唇瓣上崩裂了好多血口子,淌出血来。
明宝盈默了良久,道:“为什么?”
“因为我愚蠢,蠢到被人三言两语就激出了恨意,恨我的母亲身背后是这样一个倒塌的母家,恨我的姨母沦为随军的奴隶,恨自己与方家的女眷有脱不开的关系,日后在外头被人谈起,那些龌龊而羞辱的字眼也将如影随形,难以磨灭,所以我想,倒不如听了父亲的意思,也如了赵氏的意,换个名义上的母亲,也好让自己与方家远一点,呵,干净一点。”
最后的四个字是与鲜血一并吐出来的,明宝盈惊了一跳,想叫时却被殷惜薇捂住了嘴。
“你再若出事,你阿兄怎么受得住?”明宝盈抓下她的手,看清了帕子里包着那口血并不太多,定了定神,忙是先端了茶给她漱口。
殷惜薇拭干净唇角的血,看着她递到唇边的茶盏,问:“那姐姐以后可不可以替我陪着他?”
明宝盈立刻就道:“不可以。”
殷惜薇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得这样轻易而干脆,愣愣看着明宝盈坐下身来,肃声道:“原来叫我进来说话,还揣着这样一副心思?简直不知所谓!数你最小,还胆大包天学人托起孤来了!”
殷惜薇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见明宝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掷到她膝上。
“你阿兄也有同陇右通信,但回信都是你四姨母写的,而且你阿兄将你母亲的死掩饰得很好,从无破绽。但这信是你姨母写给我的,你打开瞧瞧,想来也该认得这字。”
殷惜薇被明宝盈斥骂一番,但却好像找回了一点心神,她展开信纸,就看见了原本该死去的方时敏的字迹。
“你那五叔就别问了,该死得很。”明宝盈看着她浑浊的眼白里爆出一根根血丝,然后眼泪滑过眼眶,淌了下来,明宝盈别过眼,冷声道:“念出来。”
殷惜薇的声音很轻很轻,轻道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唯有薇薇,唯念薇薇,唯恐薇薇,我自拼功搏名,只盼日后于薇薇而言,能有微末助益,此生无憾。’”
但她的哭声却很大,几乎是嚎啕大哭。
殷初旭疾奔过来,却在门外站住了脚。
殷惜薇哭了很久,最后眼泪也干了,倒在明宝盈怀中看着虚妄人间。
“姨母要知道是我害死了阿娘,一定会怨我,哪里还会念着薇薇呢?”
“当然会怨你,”明宝盈垂眸看着她,说:“所以你要好好留着自己给她们埋怨,连个埋怨的人都没了,才叫空空无望。”
殷惜薇闭了闭眼,又听明宝盈说:“如今是圣人临朝,女娘从军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护鳞军远在陇右,男女之别还是泾渭分明的,你姨母是奴隶之身,又是冒名顶替,往后若是有军功还好说,军功不够却叫人发觉了,倒那时是一定要论罪的!你若诚心悔过,那就赎罪!同你哥哥一道科举参试,日后做她的倚仗!”
殷惜薇心头一阵绞痛,又恨又懊悔,不住地说:“我不该,我不该。”
她那口血其实还烫在明宝盈心上,实在不忍她这样折损身子,只好将她像孩子般搂在怀里轻轻拍着。
等殷惜薇稍稍平复了心情,明宝盈立刻就让殷初旭上外头请了大夫来。
听大夫说殷惜薇是因为胃脘痛而吐血,更多是靠饮食慢慢调
理,需要养得很精细。
“那可以治好吗?”殷初旭问。
“先将养着再看吧。”大夫说得很委婉。
但明宝盈知道,胃一旦落了毛病,一辈子都是折磨。
明真瑜在蓝田县时也落下了胃病,他在严观身边并不狐假虎威的,做事还算认真,且还在禁苑鹰坊里认了一个养鹰的师父,只有一件事情娇气了些,他得吃细粮,否则就一宿一宿闹胃疼。
因为不放心殷惜薇,所以殷初旭一连几日都没去国子监,只在家中温书,看着她喝药吃粥,细细嚼每一口咽下去的蒸饼。
五谷为药,殷惜薇虽还虚软,眸中的精气神却一点点养了起来。
这一日,殷初旭想去女学替殷惜薇转交一封信,正在门口遇上了回来的殷御史。
他行过礼后就要走,被殷御史呵住,“去哪里!?”
殷初旭没有回答,再迈一步时听殷御史高声道:“拦住他!”
小厮们涌了过来,殷初旭平静地转过身看殷御史,不解地问:“父亲又想做什么?”
“这话要我问你才是,你做什么去?”殷御史有些过分地激动。
殷初旭皱了皱眉,道:“妹妹生病多日,所以托我去女学说一声,下月就可以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