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再问是什么妹妹啊,是说紫色很有韵味的那种妹妹吗,苏凯一点不见怯,笑骂着反驳回去。
他就做不到。
他也不希望学校里的人知道他们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表兄妹。
她好像也不希望。
周凛白搞不清楚,但这好像已经是一种很久前就在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即使小成送他们上学,他们都不会同时进校。
余光作不经意,望向她,只停留适当时间,又熟练越过去,无意识地落在窗外。
春日月初,浅浅一轮上弦月,挂在樱花树梢上,窄窄一道光,黑天里,像一个隐晦的豁口在努力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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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凛白跟棠冬的生日离得很近,只隔一个节气。
周凛白生在四月中旬,谷雨前,最好的春末,阴雨少见,万里晴阳,而棠冬则生在多雨多风的立夏。
两人过的生日也不同,一个过阳历生日,一个过农历生日。
那天晚上他跟苏凯打球回来,洗完澡,给棠冬讲数学卷子的最后一大题,棠冬在他解题时,盯着他看,无意间,很小声脱口而出一句话。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看久了,会有点像外国人?”
这一问,于是解开一个棠冬之前就疑惑的问题——他叫凛白,生日却也不在冬天。
凛白,是半音译过来的。
他有一个英文名字,也是他最开始的名字,叫Lipper,是他妈妈给他起的。
他妈妈是个中德混血的摄影师。
棠冬像发现一个惊天秘密一样瞠大眸子:“所以你也是混血儿唉。”
但是棠冬从来没听过有人说。
可能也是他长相气质都太中式的原因,眉眼深邃,眉弓孤高,却是那种写意水墨般的嶙峋棱角,半点看不出混血特征,只有长久盯着他眼珠看,那种偏褐的色调,才会让人察觉一丝白种人基因,也不是很显着,不像蓝眼睛绿眼睛那样一眼可辨。
棠冬好奇问:“可是大家怎么都像不知道的感觉啊?”
周凛白停了笔,淡淡回道:“因为没人说,也没几个人知道。”
“那也没人问吗?”
“有人问。”就上个学期,在集训大巴上还有个别校的女生忽然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混血,也不知道是看出来了,还是只是随口搭话。
棠冬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问题来得很快,但是她其实更介意的是集训都有女生找他说话,有一点好奇周凛白的态度。
周凛白回答得干脆:“我说不是。”
“啊?”棠冬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不是吗?”
周凛白看向她说:“我是。只是针对当时的问题选择回答不是。”
“为什么啊?”
周凛白没说那个女生的情况,只是说:“因为如果我回答是,她可能会继续问我,是混哪国?几分之几的混血?我爸妈是怎么认识的?还有很多问题,我说不是,这个话题就直接结束了。”
很少像这样跟人解释,语停时,他有点不自然,怕她觉得他倨傲冷漠,于是补一句:“我,不喜欢别人一直问我问题。”
会很烦。
六岁那年,他妈妈跟男朋友要移民去美国结婚,他才跟一张亲子鉴定一起被送回周延生身边,周延生没跟他妈妈谈多久,甚至两人只算一场露水姻缘。
周延生完全不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母亲的解释也简单,也没什么责任感,意外怀孕,因为信基督不能打胎,她当时也不能确定这孩子父亲是谁,懒得折腾,就自己养了。
现在她要移民结婚,周凛白跟她未婚夫处不好,帮孩子找一下亲生爸爸,如果周延生不愿意也没关系,她再想别的处理办法。
周凛白被周延生带回去,他那时候还没有周凛白这个名字,好巧不巧搅黄当时的大龄青年周延生一桩谈得七七八八的婚事。
凭空多了个儿子,女方不愿意了。
他在特区出生,不会说中文,只会说英语和几句跟母亲学来的德国粗口,也不算粗口了,因为跟了爸后,身边根本没有人能听懂,很长时间他都是靠肢体和表情的猜测跟人对话。
错过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小学也不能去上,那时候旭城还没有双语小学,他跟学校的老师同学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无法进行,陌生的语言听多了,对方仿佛对牛弹琴的急躁表情,在他幼年的记忆里非常深刻。
好在他对语言敏感,学起来很快,跟爷爷奶奶住了两年,之后也算顺遂入学长大。
棠冬静静听着,等他声音停下,纳闷其中一点:“那你今年不应该读高二啊,你不是入学很迟吗?”
“小学跳过级。”
他自学能力很强,初中本来也有机会再跳,但当时的班主任跟周延生说不建议再跳级,说周凛白不太习惯也不太会融入群体,跳级就要重新换一个陌生的环境,对他身心健康不利。
“挺好的,”棠冬抿着浅浅的笑说,“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
周凛白失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我健康。”
棠冬又没反应过来,只一脸担忧地问:“别人都说你不健康吗?”
周凛白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了几秒,微微眯瞳,忽的开口问:“你是不是在脑补我小时候被人嘲笑被人欺负?”
棠冬神色一慌。
这就是猜对了。
周凛白没忍住笑出了一声,提示她:“除了医生,你见过谁日常生活里用健不健康评价别人。”
“哦”,棠冬恍然一声,好像是这个道理,她舒了眉,喃喃庆幸着,“没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