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她裙摆(51)
那是个在昏昏狭窄的环境中,弥散着光亮和温度的标志。
璩知花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甚至越过了以领路姿态稍微领先半步的叶珖。
前方并不存在岔口,也没有迷路的风险,叶珖没叫住她,而是跟着也提高了速度,跟在她身后一步。
终于,璩知花迈出了巷子。
迎接她的,是宽阔平坦的海边道路,是迎面而来的风,是偶尔被惊飞的、成群结队的海鸟,是无边无际、泛着金红色璀璨光点的海。
海风腥咸,强势却缱绻地拂过她每一寸发梢。
璩知花怔怔看着,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思绪都不在笼中。
“走吧,我们可以走近一些。”
叶珖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愣愣回神:“啊、好。”
海边道路连通着好多的巷子,间或有人从各个巷口走出。和璩知花他们同时从不同道路出来的,就不止一人,这会儿零零散散都在过马路。
莲镇是个相当小众的海边城镇,来这里旅行的人、和其他闻名于杂志报纸的各个城市相比,显然要少上不止一倍,而且大都是附近城市的人,只有少数才是像当初的小雅和毛毛那样远道而来的。
但即便如此,此时此刻,这里的人也比莲镇其他任何道路上的人都要多。
有年纪小的女孩男孩挎着篮子,装了满满当当的花,拦下一位又一位来往的旅人或散步的本地人,兜售着篮中的花。
“哥哥,买枝花吧!”
一位小姑娘挡在了刚走过马路的璩知花和叶珖面前,先是看了眼叶珖,又偷偷瞄向璩知花,才再次看向叶珖。
叶珖骤然被她拦住,脚下一顿。
饶是璩知花满心都在想着往前走,也忍不住停下,看向对方。
小姑娘约莫五六岁,梳着个马尾辫,棉布长裙外套着个针织的小马甲,皮肤微黑,是那种常被晒的肤色,精神气看着很是健康。
她正双眼忽闪忽闪地看着叶珖,时不时还会偷偷瞄一眼璩知花。
小姑娘察觉到她的视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大姐姐,你看起来比我妈妈还年轻漂亮!你这样漂亮的姐姐,该拥有漂亮的花!”
璩知花扑哧笑出了声。
叶珖露出无奈又好笑的神色,摇了摇头:“都有什么花?”
小姑娘欣喜地把花篮抱怀里,往上托了托:“有很多!”
璩知花思考了一下,半蹲下身去,平视着她,趁叶珖翻看花篮的时间,和小姑娘搭话:“你妈妈要是听到这样的话,会不开心的。下次要说,姨姨和妈妈一样漂亮。”
她嗓音轻轻,有种海风般的柔和。
“不会呀!”小姑娘歪歪脑袋,“我妈妈漂亮,所以她不介意我这么说,而且你是大姐姐,不是姨姨!”
她笑嘻嘻补充着,“不过,如果我说,在外边见到的哥哥和叔叔比爸爸帅,爸爸就会不高兴,会生气,罚我多写作业——我觉得,这就是被说中了,爸爸恼羞成怒!”
小小年纪的姑娘,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璩知花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后,又忍不住想笑。
叶珖从花篮中挑了朵纯白色的花出来,笑着打断了她们两人的对话:“就这枝吧。”
“嗳!好~”小姑娘欢欢喜喜应着,接钱找零,“花开花落,人走不散,送一朵花,传一份情——谢谢光顾!”
璩知花被这小大人样逗得眉眼弯弯,走出去好几步后,笑意还没落下。
叶珖将她的笑颜收入眼底,又轻轻撇开头,不长久地将目光停留,只把手中的花递了过去。
“你这样漂亮的姐姐,该拥有漂亮的花。”
清润的嗓音响起,璩知花一愣,看向身前的花。
旋即,她明悟过来——他是在重复刚刚卖花小姑娘的话。
璩知花拿过花,心跳蓦地有些急促。
她窘迫道:“……小姑娘乱喊,我,可能比她妈妈都要大了。那是为了卖花才刻意改口的称呼……”
话到后半段,渐渐趋于无声。
呈现在所有旅人面前的,是宽阔的,旷远的,恢弘而浩瀚的海面。
日暮西斜,刚才还播洒碎金般的璀璨与耀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趋黑的浓彩,占据了海洋这块画布的主体。
这幅流动着的画布上,幽邃的深蓝打底,勾勒出它神秘与浩渺的主调,而其上的片片灰红,则如同大号画笔落下的斑驳触痕,色块连绵层迭间,点缀出那一抹独特的迤逦与华丽。
风过起波。
海鸟惊掠。
这是再无遮掩的、与暗色天幕交汇至一起,再难舍难分的海。
这就是……大海。
璩知花长发被带起,纤瘦的身体如同细韧的植物,在阵阵海风中坚定地立着,久久地凝望着海的方向。
叶珖忍不住侧眸。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是一片平静的宁淡,偏圆的双瞳中,并没有忽略任何细节地映出那波澜迭起的海面,片片黏连浓稠的暗红色彩,像是一簇簇被深蓝吞没的冰冷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他想要说些什么,那些话语却都又归于无声,在唇边化开柔和的弧度。
不知道多久后,璩知花提步向前,往更靠近海的地方走去。
一步,两步……她靠近着大海。
她没有办法形容出这份震撼,描述不出自己所受到的震荡。
她听到自己的灵魂在嗡鸣,在颤动。
这是多么瑰丽而神奇的所在啊。
在它的面前,楼房、车辆、行人、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都是那样的渺小,悲伤、丑陋、狼狈,所有不堪的一切……都似乎能够被它所包容,卷裹,掩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