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开物(121)
“殿下。”栖真垂死挣扎,又叫回殿下:“您提‘实话’二字,便是认定兰珍撒谎,又要我怎么说呢?”
风宿恒道:“说实话。”
“实话就是。”栖真垂眸:“以前我不信命,经历多了才发觉,天意弄人。”
风宿恒等了半天,见她无意再言,用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把他打发了,不由气结:“你以前信什么命?经历什么事?如今又怎么天意弄人了?”
真相在舌尖上滚,栖真吞钉子一样咽下,闷声道:“殿下说事缓则圆,这些问题兰珍会解决。”
她解决?岂非变相承认她有事?岂非在承认这些事和她有关?风宿恒道:“不管怎么解决,先说说,你到底惹了什么事?”
这句问话像如来佛祖的五行山,压得她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风宿恒侧目,都觉得身边埋下去的脑袋满满冒着纠结。他知道自己该乘胜追击,坚决问清,却颓然心软,退一步道:“我就问一句,你可知为何今日炼魂鼎判我为凡心生父?别跟我说鼎坏了。”
栖真摇头:“不知。”
这个,她真不知!
风宿恒追问:“你到底是不是凡心生母?”
栖真耍赖:“殿下说就问一句。”
这次风宿恒不想开玩笑,扒开所有的皮,他真正想问的也就这一句。
嗓子发紧:“回答!”
他越执着讨要答案,栖真越是退缩。即将天各一方,还不许她替沈兰珍留个好印象?切一声道:“殿下真觉得兰珍能在没来葵水前生孩子?”
风宿恒一噎,心头松乏,哂笑起来。蓦然觉出自己混账,不得已在人前扯的慌,最后怎么连他都当真?一本正经去问个未出阁的姑娘是否生过孩子,实在是……
风宿恒难得脸热,清了清嗓,郑重道:“对不住,是我失言。”
见沈兰珍对着雨幕不吭声,以为她因为他没分寸的一问羞恼,软了声音:“别生气。”
栖真瞪着雨夜,忍到极致,骤然冒出一句:“对不起!”
从伞下钻出,不顾身后人叫唤,她快步跑下台阶,冒雨离去。
…………
作天作地下了一晚雨,隔日午后才放晴。嘉和帝将仪仗留在坛下,拾阶而上,来到太子面前。
风宿恒坐在最高的台阶上,盯着手中红伞发呆。不知坐了多久,团着一身湿透的狼狈。
嘉和帝沉声:“让你跪,你还自己找舒坦?”
风宿恒惊醒,顺台阶上的龙靴看去,哑着嗓叫一声:“父皇。”
嘉和帝斥道:“瞧瞧你这颓废样子!”
风宿恒没什么气性:“父皇要罚,我还能光鲜亮丽地在您面前晃?”
嘉和帝想狠狠扇他,念在列祖列宗都在祖坛上看着呢,放过道:“跪了一晚,知道错哪里?”
“昨日我一入晨阳殿不就在认错?是父皇盛怒下听不进,总觉得儿子说什么都是诡辩。”
昨日嘉和帝一听他承认和沈兰珍年少生子的荒唐事,怒到无以复加,要传沈兰珍过来斥责,被风宿恒当众拦下——他居然连皇帝口谕都敢拦——在殿上大开大合,信誓旦旦,说他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是他年少荒淫,铸下大错,如今对沈兰珍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断不肯让她来晨阳殿,当着九卿的面生受这份羞辱。
一番话把旁听的九卿说的面色如土。
嘉和帝无语问天:“大容怎会出你这么个孽障!”
风宿恒平平道:“父皇还要怎么罚,一并说了吧。别去扰兰珍,错不在她。”
嘉和帝避开台阶上的积水,和他并排,俯瞰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宫殿群,缓下声音:“事已至此,罚不罚的又有什么用。大容皇室向来遵循祖制,即使贵为帝王也不过一夫一妻。正因为此,娶妻一事便须慎之又慎。自开国来,哪任皇后不是明媒正娶,上皇崖塔入了忠诚契才戴上皇后凤冠。帝后成婚必相携一生,否则就是要命的事。帝后感情不睦,一辈子差不多毁完,这道理你可明白?”
风宿恒额首。
嘉和帝:“沈氏也是九部像,堪当太子妃。可未婚先孕到底是丑事,忠诚契都没入,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说你到底干的什么混账事?”
风宿恒看向身边高大的中年男人:“父皇自听闻,为何一点不疑真假?不怕那孩子不是我的?”
嘉和帝一掌刮他肩上,冷笑:“你把上古神器当什么?人会撒谎,炼魂鼎验出来的,断无出错可能!”
风宿恒垂眼盯着红伞,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低喃:“行吧。”
嘉和帝奇道:“难道你并不确定孩子是你的?”
“父皇。”风宿恒呵一声:“您有多确定我是您生的,我就有多确定他是我生的。”
嘉和帝呸他:“混账东西。”
见他无精打采、疲倦已极的样子,再想扇人也下不去手,恨铁不成钢道:“昨日你这般护她,父皇也不是不明白。可要答应你们婚事,却是不够的。”
风宿恒至始至终没在嘉和帝面前提婚事,但也好奇:“如何才够?”
嘉和帝问:“你爱她至深,沈兰珍爱你吗?”
沈兰珍爱他吗?
风宿恒抚着手中红伞,伞面经雨洗涤,红到至纯。
昨日入手时,柄上分明存着她的温度,是凄凄雨夜中唯一的温度。
嘉和帝也看向红伞:“今日前寡人不知,现下倒有答案。你跪着淋雨受罚,她能来,便是心上有你。不用顾忌神宫和九卿,尽快大婚。等尘埃落定,流言蜚语便成风流韵事。再过几十年回首看,这点破事不过笑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