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开物(267)
“你曾说你争太子位是因为心有所求,所以你想证明给你父皇看,无论他怎么待你,都无法让你屈从吗?”
风宿恒凝视她,声音柔下来,低到仿若匍匐,“不,我想证明的对象,从来不是他。”
“我争太子位,是因为那一年为了蹲在大荒流找机会进大容,没空去征伐别处,只得回去和父皇重谈条件。他嘲笑我,不信我有能力在承乾坛上一举夺魁。不信才好!他不信,才会同意若我当上太子,就放我三年自由。”
栖真问:“手里拿的是酒吗?”
风宿恒举起:“一人一坛。临要走了,没酒不行。”
前方也是奇特。白、粉、绿、黄、红、紫六棵梅树站成环,他们走到六梅树下。草丛被地热熏得湿漉,风宿恒脱下大氅折了两折,垫在树下,才让栖真落座。
他们靠树,揭下酒封,碰坛而饮。
栖真忍下涌上的辛辣:“你等要走了,才肯说这些呢?”
“每个人都是一则故事,我这则故事听来或许有趣,听过无需挂怀。”风宿恒一笑:“不要像我。其实人生平淡些,才有时间去耕耘自己的幸福。”
栖真问:“那你这番折腾求什么?若不是为了耕耘自己的幸福,又在求什么呢?”
风宿恒低喃:“……我是在寻找幸福啊。”
能身无枷锁,抱守一个忠诚的自己,和心上人坐在梅树下喝酒,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风宿恒凝望身侧。
酒坛又到嘴边,栖真举坛的手都在微抖,仿佛不知酒冲,连着就是两口。酒水浸润她的唇,有两滴沿着嘴角流到衣襟上。
栖真并不是在等风宿恒的答案,因为她知道答案,风宿恒已经说过很多遍——有一个放在心里的人,是从小到大梦到的女神,后来找到了她,她便成了他的心上人。
只是栖真从未想过,他为了他的女神,竟然可以付出所有。
为了她,他赌上了整个人生!
栖真知道风宿恒在看她,但她没回头,只是喝酒。
她也拥抱着爱,可她觉得自己明显不如他,就没见过谁的痴情能和风宿恒媲美。如果爱也分程度,栖真灌下口酒想……怎样的爱能凌驾于满级之上呢?
“崎岖坎坷,负重前行,也能成为一种幸福吗?”她终于开口。
“当然。”风宿恒至始至终看着她的侧颜,肯定道:“一路走来,我没有遗憾了。”
不知为何,栖真忽然不想去猜这男人心里有没有她了,她庆幸自己终究没在他面前说过越矩的话。
世间任何极致的情感都涤荡人心。当初她堵上运气从城墙一跃而下,原来老天是要她结识一个传奇。
她不能用自己世俗的爱意去亵渎这个传奇。
是的,她可以爱风宿恒,像他一样坚强、执着地爱,但这个行为必须是偷偷的。
永远偷偷的。
她可以为他做的,大概只剩下不去做他身边令人头痛的莺莺燕燕,让他还尽愧疚,完成所愿,完整地奔赴他的心上人。
烈酒的作用让栖真放大视野,放宽耳路,她将头靠向树干,举目望出山谷。
头顶当真天高云阔,纯净无暇。
“风宿恒,谢谢两个月的陪伴。”她呛口呵笑,真心实意:“你要我答应的我都会做到,都能做到。”
“坚信自己是世上最棒的,然后保护好自己……不难过……不受伤。”
“别再愧疚了,你为我做得够多,我想象不出……怎样才能更好……”
“风宿恒,放心地回去吧……去吧。”
“祝你和你的心上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视野模糊,天旋地转,她似乎打了个酒嗝。
“厉害……这什么酒?”依稀听到自己问。
男人的回答朦朦胧胧,朦朦胧胧,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断、舍、离。”
第 116 章
阳光照脸,暖洋洋的。
手指微动,床上人仿若旅者,从一场春秋大梦中兀自醒来,缓缓睁眼。
栖真视线聚焦,入目是青色锦帐,撑起身环视四周,目之所及,屋中橱柜、妆镜、飞榻……一切都似曾相识。
她脑中混沌,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拉开棉被下床。双腿落地行了一步,就觉酸软无力,一下跌倒在地。
那酒啊……她终究喝太多了。
栖真揉了揉摔疼的腕,苦笑,想扶着床沿爬起。
“主母!”
有人推门进来,上前掺扶,帮她洗漱穿衣。
“我醉了几日?”栖真被颜心扶着坐到妆镜前梳头,捏着额角问。
“五日。”
“这里是?”
“玉茗山庄。”
啊,果然,她已经回来了!
五日了……
什么酒,能让人长醉不醒?五日里发生多少事,她为何又在玉茗山庄了?
栖真看向镜中,脸颊好像瘦了,浮着宿醉后的白。
心中诸多疑问,转了几回,视线落到妆台上盛满珠子的水晶瓶,终究没忍住。
“陛下呢?”
颜心帮她绾上发髻,嗦了下鼻子,良久才轻声道:“…回辛丰了。”
栖真心头微震,闭了闭眼,不再说什么。
梳妆完毕,推门出去。
今日是个好天气,瑰红色的花在阳光下灿灿生姿。廊下,茶几加两把藤椅像素来如此搭配,以便主人能在晴朗日子里在此喝茶聊天晒太阳,赏如火如荼的一园茶花。
可如今,红泥小炉炭冷炉灭,原本坐在椅上的男人……不见了。
栖真站在廊下,凝视园中,之前他在此低头沏茶,将深红色的茶水推来,道“佳茗细品才知其味”。茶香袅袅中眉眼柔和,满含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