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开物(424)
有不告自取拿仓库里的锄头铁铲,在林子里乱砍乱伐想造点东西的汉子,有三峰溪里光屁股洗澡到处兹尿的孩子,还有拔了田里刚落土的菜苗去灶间自说自话一通烧说要改善伙食的大娘。
就在这样杂乱的氛围里,山下来了一个人。
一个身着深衣,头顶玉帻,戴着楠枝斗笠的男人。
起初没人注意到山下走来这么一个人。他穿过菜田,左顾右盼,似有犹豫,才有人注意到他。
这男人的穿着和从容的仪态明显不是流民,说他原本就是山上的,瞧着却也不像。
果然,就见这男子拉住一个路过的难民问:“这里可有大容神官?”
难民自然不知什么大容神官,连连摇头。
男子便往最醒目的聚义堂去,见里面东一摊西一摊,四五十号褴褛之徒席地而坐,全然颓废模样,不由暗暗皱眉。还未跨入,就被堂中臭气生生熏倒。
这山头怎么回事?
可他既然长途至此,总要问一问,于是找了门口一个靠墙而坐,也在打量他的瘦汉问:“这里可是万仞山?”
瘦汉:“天知道!”
男子:“山上有没有住着大容的神官?”
瘦汉在脖子上挠痒,一弹指甲里的污垢:“没听说过。”
男子见一屋人实在不像样,连进去多问几声的欲望都没了,转身出堂,心想无非就是再失望一次罢了。
可见左手边还有四间大屋,决定再去问一声,若还是这般不着调就不浪费时间,赶紧走吧。
刚行几步,就见有人从屋中出,倒是穿得齐整,和厅堂中的乞丐全然不同。
男子上前相询:“敢问这位小哥,此山可住着大容的神官?”
容伯舒早上闹一身汗,山遥刚帮他擦把身,端水出来便有人拦。
他抬头一看,见又是山下来的陌生人,但这人身材高大,有风尘仆仆之像,看穿着却不像流民。
山遥仔细瞅了男子面容一眼,手里的盆忽然拿不住,啪嗒掉在地上,任污水溅上腿脚。
他声音都开始抖:“你……你……风……?”
年轻男子稍稍躲避溅来的水,不知这人为何这么大反应,自然也抬眼细瞧,看上两眼他就立刻认出来。
这张圆圆脸是他从小到大的伴读,是陪他一起出结界的伙伴,如今眉眼添了风霜,但他怎可能认不出?
“山遥?”男子又惊又喜。
山遥瞪大眼,心头如遭重击。
他迷惑不解,面前这人是他的太子殿下容聘,还是扮做容聘的风宿恒?可风宿恒不是死了吗?他去山下打听过,确证风宿恒已死!
那么现下这人,只可能是……大容太子容聘?
山遥脱口:“殿下?”
第 178 章
没错!
这头戴楠枝斗笠的男子就是少时离经叛道、逃出结界的大容二皇子容聘!
故人重逢,一时惊喜非常。山遥语无伦次:“殿下……你……你……我们以为……以为……”
“以为我死了?”容聘几乎哽咽:“皇兄……在此吗?”
“在在,大殿下在!”山遥又摇头:“现下不在,但大神官在,大神官在这里!”
说着忙引容聘去下西间。
容伯舒换过干净褂子正靠床头假寐,听有人抢到身前声声激动:“伯父!我是容聘啊!终于找到你们了!”
容聘?
容伯舒睁开浑浊的眼,看清面前泪流满面的陌生人,映入眼帘的面容与记忆相重合——分明是害他整整做了五年噩梦之人!
容伯舒狠狠一巴掌扇上去:“大容亡啦!亡啦!还骗……骗!”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翻着白眼厥过去。
容聘顾不上脸疼,和山遥掐人中,撸胸口,帮他缓气,可人还迷迷瞪瞪,无法正常应对。
“殿下,您慢慢说!”山遥指了指自己脑袋:“大神官殿下受不得刺激。”
容聘坐到床边,注意到容伯舒薄毯下的异样,连问原因,听山遥将这些年遭遇略说了说,其间环视用衣柜简陋相隔多人合住的屋子,指甲掐进肉里,自责甚深。
年少气盛时冲动离家,终因遇人不淑,为国家和亲人带来灭顶之灾,他万死不足抵其疚。
待床上人略微恢复神智,半阖着眼,听了些容聘和山遥的对话,才知面前人真不是那李代桃僵的仇人,而是真正的容聘!
纵使数年未见,到底是他们大容皇室的血脉,他和容绽长得还是像的,只是眉更浓,眼更厉,面相更坚毅,瘦出棱角的面庞上带着一股永不驯服的气势。
再相见,物是人非,容伯舒颤颤伸手:“聘儿……当年为何要走,引来了豺狼……家就没了!”
容聘抹把脸,将容伯舒干瘦的手贴到脸上:“是聘儿该死!害了你们,害了大容!”
容伯舒另只手抚上容聘脑袋,伤怀也或不甘,庆幸抑或痛恨,分不清了,只剩无限唏嘘。
等情绪稍稍平复,才听容聘说当年假死逃脱,这些年一面寻人一面聚集旧部,誓要夺回故土的事。
“这几日郢业在传,说有大容神官住在大荒流,我才闻讯寻来。”容聘道:“这山住不得人了,我带你们下山,我在大容有精兵两千,必能护住大家。”
适才听说他们被人追杀若刀俎鱼肉,皇兄眼盲,伯父断腿,相随者死的死、伤的伤,此刻怎忍再让大家冒险待在此处。
山遥一听他们住在山头的消息已然泄露,心生焦急:“若如此,山上是不能住了,万一有人趁乱摸来……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容伯舒又何尝想住这里,当下对山遥道:“去,去,把人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