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开物(487)
“一点没错。”风宿恒道:“可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把一个擦好的碗放到盆中:“我从小神到全尽,又一路到极灭,每突破一层我便越发想去追求下一个境界,可当我站在极灭的当口,我忽然发现自己有点魔楞。”
栖真问:“魔楞?走火入魔吗?”
风宿恒道:“不是修炼上的走火入魔,而是性情上,越来越绝情灭性。”
栖真蹙眉。
风宿恒解释道:“鼻间再无花香,眼中再无日月,不再为人间疾苦悲痛,更不会为事欢笑,究其原因就是太投入!所有的时间我都拿来沉浸在修行中。你还记得我们在驼暮山去的那个山谷吗?谷中有六株不同颜色的梅花树。”
栖真点头:“当然记得,我们在树下喝酒来着。”
“当年我常驻谷中修炼,却从未注意过那边还种有如此奇特的六梅树,直到有次听派中人说三天前那六梅树第一次开花,好漂亮云云。我回谷中时特意看了一眼,就那一眼,把我定在树下,走不动了。”
“照理说,整个门派就数我待在谷中时间最长,六梅花开,理应是我最先发现,可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那天我在树下想了很久很久,我想我到底为何拼命修炼?是,我当然知道修炼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变得更强是因为我想掌控自己命运,能去寻梦中人,而我想找到梦中人是因为我想要她,和她在一起。”
“可是……”风宿恒终于停下手中擦洗,看向栖真:“我那日意识到一个问题,即便找到她,她又为何和我在一起呢?我连六梅树开花都看不到!已经很久很久了,我全副心神都在修炼上,开始变得对周遭漠不关心,对情感、美、奇闻异事都不知所谓。而且我很清楚,越往下修炼,这种状态会越严重。那天的最后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的意中人,到底为何要跟这样冷漠的人过一辈子?”
“明明早几年的时候,我还想着多学、多看、多想、多试,让自己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到底何时起,我逐渐偏离,投入纯粹的修炼中去了?”
风宿恒看栖真听得目不转睛,轻笑道:“那天我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后来没过几日,父皇就发现我在驼暮山,一道圣旨下到山上,我便顺水推舟离开了,虽说当时是为了不让驼暮为难,其实内里我也想缓一缓。”
“下山后,我一改清修做派,混迹市井、到处交友、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很快我发觉身上那种绝情灭性的劲头慢慢消退,现在想想若非六梅树当头棒喝,兴许今日你夫君就是修行榜上的魁首,但应该,也不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嗯。”栖真道:“兴许都未必是夫君。”
风宿恒笑不可遏:“对,兴许未必是夫君。”
栖真挠了挠脑门:“我怎么听自己男人去花天酒地、寻欢作乐,还感到无比庆幸呢。”
风宿恒摇头:“此花非彼花。”
栖真怂恿:“你就没想真地去花一下?权当积累经验。”
“这不行的。”风宿恒道:“我要那种经验做什么?有了你,什么经验都会有。”
栖真道:“所以你看,你也不是所有东西都不厌恶。”
风宿恒若非手上沾着湿,就要头疼地捏一捏眉心,现下他只好无奈道:“是,公主说得都对。”
他又道:“经过那一次,我开始变得注意,凡事不要过,不要求极致,人最好的状态是站中间,往右多了,就往左走走;往左过头,就往右去点。”
栖真道:“阿畅,你有慧根,想法和孔圣人不谋而合,用两字概括,这叫“中庸”,就是不偏不倚,不要过犹不及。很多人不明白这种大智慧,以为站在中间很简单,其实这是最难的。”
“真真,你是有这种智慧的。”风宿恒道:“你在炼魂祭仪上打过一套太极拳,当时我就想,不站中间、不懂此道的人,是打不出这套拳的。”
栖真呵了一声,得意飞上眉梢:“所以,你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喜欢我的?”
“公主提过多少次孔圣人了?”风宿恒含笑不答,又开始洗碗:“他的书到底什么时候写出来?”
栖真瘪嘴:“《西游记》写完就写。”
风宿恒哦一声:“孔圣人有没有说过出生就站在中间的,还道是平庸,很难去体会中间的珍贵?只有走过两极,才知返璞归真才是真?”
“等写出来,阿畅自己看。”
风宿恒笑着道好。
栖真静了片刻,忽然道:“这么想来,我的存在,好像对你从小到大的影响真得很大啊。”
“因为有你,才有今日的我。”风宿恒大大方方承认。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出现在你梦中呢?”栖真提出一直以来的疑问。
“当然会想。”风宿恒道:“但没有答案。即便如今我俩在一起,这事仍是无解。”
见栖真沉吟,风宿恒道:“以前我还纠结一番,真地和你相遇我反倒不想了,为何入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让你心甘情愿入我怀。”
食指轻抚风宿恒的脸部轮廓,最后点在他硬实的下巴,将之微微抬起,栖真看着风宿恒道:“阿畅说只要做了你的娘子,就必爱你至深,我觉得这话不对。”
“哪里不对?”
栖真认真道:“明明爱你爱到死去活来。”
“公主考虑一下。”风宿恒就着她的指笑起来:“数不过三的草原夫君不要了,跟我走,让你死去活来。”
栖真收手嗤笑:“数不过三的不要,阿畅又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