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的金象(85)
不适应。她感受到剧烈的眩晕。
“害怕。”楚岁安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
但是圈住她的男人,听到了她的呼吸在颤抖。
“我害怕……你。”
这般简洁的两句话却好像耗尽了楚岁安全部的力气,她垂下眼睛,睫毛的阴影遮蔽了眸底的心情。
那双装得下离散的眼睛,此时却盛不起相依。
宋裕看着她抖动的睫毛,觉着有谁就着抖动的频率,举着尖刀在他胸口刺扎了几下。他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男人再开口,声音也异样:“我不会离开你。”
他看到楚岁安顿了几秒,仍旧垂着眼睛,但他不忍听她纠结。
“不用你现在就信我。”
圈着楚岁安的手挪到她脸上,珍重轻缓地捧起来她的脸颊,拇指压在她的眼角。
他凝视她的眼睛,停顿,似是下了决心,也是真的忍不住了,神情变得郑重:
“我会证明给你看。你看着就好。楚岁安,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你一个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我有很多钱,你去哪里工作,我可以就追你到哪里。”
“我不是要你信任我,我只想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这也是给你的机会。楚岁安,我知道这很自大,但我想拉住你。是你让我重新看到世界的,我也想让你重新出生一次。”
在关爱里,在陪伴里,在恒定的温暖和爱里。
暧昧的空气寂静了有半分钟。
然后他看到这个总是面覆冷霜的女人抬起眼皮,眼底红了。宋裕一下子也慌了。
“别看我。”楚岁安抬起手腕去遮眼睛。她的声音如同刚从水中打捞上来那般潮湿,呼吸淋淋沥沥滴着水。
他说要听实话。她自暴自弃地说了。
但这和发烧的时候瓦声瓦气承认自己“疼”是不一样的事情。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宋裕说出来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如同受惊的兔子似的想逃跑。
那种惊恐的感觉,仿佛尖牙利爪就在眼前,自己再不动弹就要被碎尸万段了。
她诚实地说,我害怕你。
这是从未有人注意过的应激反应。妈妈不在乎,父亲无缘知晓。后来她在战地目睹过太多失去,也经历了太多离别,自以为早磨练出麻木不仁的佛心,俯瞰疮痍,为其奔走却从不置身其中。
连她自己都意外,自己会因为要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而恐惧。
于是她就这样把问题抛了出去。十分不负责任地抛了出去。
我害怕你。
这样血淋淋的真诚,接起来是模糊而滚烫的。
她不指望任何人可以给这深入自己灵魂的恐惧以答复。她只是被逼到尽头,缴械投降。
可是面前这个男人却捧着她的脸,叫她看清他郑重其事的满是珍重眼睛。
他回答她:我不会离开你。
这人字字句句未提她的害怕,又字字句句都在回应她的迷茫。
“我真完了,碰上你。”再开口的时候,楚岁安妥协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压着女人眼角的手指触碰到潮湿,好似那是一滴糖渍硫酸滴在心里。宋裕拉开她遮住眼睛的手,用自己的手指抹过她的眼角,然后把人拉进自己怀里,低声哄:“什么完了,这不是完了。你才没吃亏。”
说着,他把人按在自己肩头:“你还真是小姑娘啊,这么容易被感动哭。”
这哄孩子的口吻,楚岁安感到羞耻:“……那你松开我。”
“别啊,”宋裕任凭她把眼泪沾在自己回国以后重新定制的大衣上,“我喜欢得很。”
第 48 章
楚岁安的爷爷奶奶住得还不错,在魔都市中心的一家中高档小区。
司机去停车场停车,宋裕拎了大部分东西。
走在初冬的冷风里,楚岁安浮肿的眼睛有些刺痛。
“这算不算见家长。”宋裕心情很好。
“我没答应你。”楚岁安红着耳朵在前面走。“我觉得你得再想想。”
她走到楼房的电子门,输入密码之后,替宋裕拉开门。
宋裕拎着东西故意碰了她一下:“我已经想太久了。之前怕说这些太冒犯,但你都那么说了,我就忍不住了。”
“我妈生前的工作笔记里,有一张撕下来的访谈,是一位名叫Kelly的战地记者写给丈夫和女儿的遗书。我觉得我妈妈应该也想这么对我说。”楚岁安按电梯,回头。
“写了什么?”宋裕凝神。
楚岁安回忆了一下,完整地背出:“‘我希望你们知道,这个世界是广大的,是无比精彩的,而你们的爱人是为此而死的’。”
“而我想我父亲也是为此离开的我们。世界之大,一家之小,人只能属于一方。”
宋裕沉默地看着她。
楚岁安知道他的疑问,这人眼睛里什么都写得分明。但她还记得,刚相识的时候,这个男人满目空无一物。眼睛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真正看进去。
但是她什么都没继续说。
会焦虑吗,会恐惧吗,会厌烦吗?
这些,都交给宋裕自己去想吧。
她不希望宋裕后悔,也不希望自己受伤。
“我说了,我不在乎。”宋裕凑近她,低声说。
楚岁安怔了一下。
“我不是你父亲。我不是那种贪图安逸的男人。我对成家没有执念,我只希望过有上有意义的一生。”宋裕说。“我有很多钱,我不可能摆脱家族带给我的一切。只不过曾经我觉得这一切很没意思。我所能展现的价值,体现在实质上是金钱,而这酷似奴役。就和去非洲打猎,会有人说这是在维护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这都是通过压榨的方式创造一些自圆其说的价值,我想这不是真正的慈悲,也不是真正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