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的金象(88)
往常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她只觉得,那又怎样。
“你这孩子!”老太太看起来很想敲她的头。“那你将来要让小宋只能在电视上看见你吗?”
“……”楚岁安还真被问住了。
“奶奶放心,我会跟着岁安的。岁安去哪里工作,我就跟着去哪里。”宋裕清润地接过话茬,化解了死局。
“净胡闹,工作怎么办呢?”
宋裕看似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腼腆地看了楚岁安一眼:“其实我没有固定的工作,原本在医院,但因为想要陪岁安多一些,最近随家人做了些投资,所以时间很灵活。”
“小宋家里,是做买卖的啊。”楚奶奶观察了一会儿这个青年用餐时候的动作。“我发现你吃东西慢条斯理的很好看,学过吧?”
楚岁安抬了下眼睛,歪头也看宋裕。
寻常人看到另一个人吃饭好看,应该只是会觉得这个人做事体面,大概很少会往“学过吧”这件事上去想。
就像楚岁安,从来就没看出来宋裕喝酒吃饭的姿势怎么样。
但是既然奶奶这么说了,她也不会怀疑什么。
奶奶当年是落魄家族里的小姐,年轻时候也是走南闯北,是当年第一批下海经商的人。
虽然现在动荡一生归于安定,但堆迭在阅历中的一切都从未消失。
“嗯,小时候家里会上礼仪课。”宋裕点点头。
楚爷爷往嘴里放了一块鱼肉:“这样啊,你楚奶奶小时候也学礼仪,之前老唠叨我粗野。”
“奶奶您是……”宋裕表露出讶异。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家败得很早。”楚奶奶摆手。“经历了蛮多起伏,所以成家的时候看上了你楚爷爷,他能给我一个安稳的家。”
老太太说自己的时候,口吻怅然,像是在回顾涛涛岁月。但一双清明的眼睛却盯着宋裕。
“小宋啊,你喜欢安安吗?”
突然提到自己,楚岁安抬起头。
就听见身侧男人没有任何犹豫地应:“当然。”
“安安小时候几乎是自己长大的,我们不在身边,她爸也没管过她。我们从来没听她提过交朋友的事……晚辈和和美美,是我们老一辈最愿意看到的。现在看到你们……”楚奶奶环视面前的青年男女。“很欣慰啊。”
“我和她爷爷都觉着,安安是一个会叫男人害怕的女人。”
当着一个刚和自己表白完的男人,讨论她在亲密关系上的残疾,讨论她对亲情的先天性缺失,楚岁安感觉很怪异。
她知道爷爷奶奶爱自己,就像她知道自己的妈妈爱自己。
可并不是所有爱会让人感到幸福。
楚岁安忽然想起来当时在本罕利底下剧院的外边,宋裕问自己有没有谈过恋爱,她说,感觉一切也很没意义。
在她眼里,那种爱,理应被感激。但好像,只是游戏。
“那不是很好吗。岁安很有魅力,有魅力的人谁都会喜欢,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信心驾驭,于是也就不敢对岁安承诺或表白。这反倒便宜了我。”宋裕佯装听不出老人言语里的诸多隐喻。“亲密关系中的恐惧,能来源于什么呢?无非就是得到与失去。大概寻常男人害怕自己不配得到,也害怕自己抓不住。”
他在这时候忽然转过头,抓住楚岁安的眼睛:“但我想我可以试一试。大多数人害怕自己做不到的事,我想都不是困住我的道理。”
他骨子里的傲慢就这样无声地流露出来。
虽然没有这样明说,但是他不属于大多数人,不属于寻常男人,他心里清楚自己配拥有什么,也从不认为世俗的规章能束缚了他。
埋头喝汤的楚爷爷动作一顿,而楚奶奶轻微晃神,几秒后才说:“这样啊。那真是很好的事啊。”
……
.
晚饭结束了,楚岁安把碗筷收进洗碗机。客厅的电视仍旧循环播放着新闻联播,在厨房可以听见不完整的一句“本罕利民间武装组织的首领杰明厄尼被刺杀”。
水流淌过指缝,落在金属池子里哗啦哗啦地响动。
宋裕斜靠在厨房门框上,注视着她因为低头而轮廓突出的颈骨。
“真的死了吗?”宋裕问。
流水声戛然而止。楚岁安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不愿意相信?”
宋裕摇摇头:“也没有。”
“不愿意接受也无所谓。反正离得这么远。”楚岁安说。
“怎么会。我不是那种人。”
宋裕递给她一张纸巾。
嗯。
楚岁安无声应了。
我知道。
.
两个人从厨房出来,楚爷爷调侃地朝他们问:“没把我盘子摔了吧?”
宋裕摸摸后颈:“您还取笑我。”
“哎呦,安安也没比你好哪去,她每次回来可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爷爷……”
“爸、妈——”钥匙转动的声音同电视中播放的新闻一起化作背景音,直到中年男人的声音和开门声一起响起,这间屋子里的人才意识到,有别的人回来了。
楚岁安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穿着灰蓝相间的冲锋衣的男人,鬓间有些许白发,眼角有细纹,正拿着刚摘下来的腰包,愕然地看着自己。
她说不好该怎么描述面前男人的神情,只一眼望了,觉得麻木。
“咦?你怎么今天回来了,正巧呢,今天安安回来看我,今儿咱家里可真热闹了。”楚奶奶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楚奶奶,这是……”宋裕盯着这个男人的长眼睛,抓住了楚岁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