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似薇(84)

“似薇，哪怕要治，我们也该跟春山说清楚，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骗人家，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犟，爱钻牛角尖，你这么一声不吭跟人分手，叫人家心里怎么受得了。”

钟似薇心里难过，这些她何尝没想过，可是……

她低下头，神情凄怆道：“妈，是我对不起他。可是……我已经没有爸爸了。”

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

这句话钉子一样扎进田苒的心里，使她再不能够多说一个字。

她可怜的孩子，幼年丧父，跟她搬去宁安巷那破地方，过了那么多年捉襟见肘的日子，大学还没念完，就要负担她沉重的医药费，现在又为了她生生跟喜欢的人分手。

她还能责备她什么呢。

沉默像一床湿了水的被子，覆向两个在缺氧环境里垂死挣扎的人。终于，那被捂住口鼻的人认了命，逆来顺受就是穷人的命，她们都不挣扎了。

故城往事

俞美莲在医疗账户里预存了一些钱，以维持田苒每周三次的透析，钟似薇用新号码跟徐主任那边联系过几次，得到的答复是很快就可以进行移植手术。

考虑到妈妈移植手术后需要人照顾，钟似薇便没去找新工作，为此这段时间的所有开销，都像之前说好的那样，由俞美莲一力承担。

母女俩在海市一天天地熬着，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熬过十一、十二月，便是新的一年。2018年，一个至今令人津津乐道的年份，许多辉煌澎湃的故事，都在这一年走向了落寞消亡。

元旦过后，钟似薇照例陪母亲去医院做透析，刚一下楼，就被酒店前台叫住：“钟小姐，麻烦续一下房费，您的账户里没钱了。”

钟似薇愣了愣，找酒店打印了明细，显示之前预存的房费已全部扣光。她扶妈妈在大堂坐下，自己走到外面给俞美莲打电话。电话拨出的瞬间，钟似薇的心即刻坠入冰窖。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俞美莲换号码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兜头兜脸袭来，她强迫自己沉住气，从通讯录里找到徐主任的号码拨过去。

谢天谢地，是通的。

只是长达三通电话后才有人接听。

“喂，徐主任吗，我想问问我妈妈肾脏移植的事怎么样了，还有我给俞姨打了电话，她手机已经停机，请问您能联系到她吗？”

那头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好像还嗤笑了一声。

“什么肾移植？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是之前我们签过协议，有人同意只要支付五十万酬金，就捐赠肾脏给我妈妈吗？”

“什么？小妹妹，你开玩笑吧！买卖人体器官是违法的，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可是我有协议……”

“协议？谁敢签买卖肾脏的协议？违法的事，就算签了也没有法律效应不是？这样吧，谁跟你签的协议你就找谁好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不等她继续追问，话筒里便传来一阵忙音。

钟似薇双腿发软，险些站不住，她顺着墙边靠着，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额头便汨出了豆大的汗珠，在入冬的寒风天，手掌心都是汗。

他们骗了她！

一个极其低劣极其可笑的谎言！

她居然信了！

并且为此伤害了一个深爱的男人！

她本能地朝酒店大堂张望，母亲正乏力地坐在沙发上，自从来到海市，妈妈的情绪一直不是太好，兴许是郁结难舒，又兴许是对这边的水土不太适应，又或者是此前那次心力衰竭的后遗症，这几个月身体状况差了许多，时常出现呕吐、抽搐等症状，肌酐数值飙升异常。

肾脏移植几乎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偏偏是假的。

全是假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妈妈。

她觉得自己蠢透了，怎么会有人蠢到去相信俞美莲的鬼话。

情绪渐渐由无助转向愤怒，一种向着他人也向着自己的愤怒。

她不断拨打“徐主任”的电话。

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三遍不行就四遍……终于在第二十一次拨号后，那头又一次接通了电话。

“小妹妹，你找我是没用的。”不等她开口，那头便急于甩开这个烫手山芋：“实话告诉你吧，俞美莲已经出国了，除非你有本事能追到美国去，否则做什么都白搭。”

“那你呢？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骗我！”钟似薇几近凄厉地叫道。

“小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我骗你什么了？骗财还是骗色了，总得有个证据不是？实话告诉你吧，我不姓徐，也不是什么医生，但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就是告到警察局，也没法抓我呀。”

钟似薇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既没有骗财也没有骗色，且不说俞美莲已经出国，就算还在国内，也没有哪条法律可以定她的罪。至于这位“徐主任”，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控他。

她栽定了，他们做了一个死局，叫她绝无反击可能。

只是她混沌的脑海中突然又闪现一点微光。颤声问道：“那个人呢，那个说要给我妈妈捐肾脏的人呢？他不是收了钱吗？”

钟似薇还抱有一丝天真的幻想，就算他们承诺的都是假的，万一那个人是真的呢！只要真有那么一个人，妈妈的病就还有一丝希望！

这回那头是真笑出了声。

“小妹妹，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也太天真了，那不就是一个建筑工吗，你要找就去工地，一抓一大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