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是断袖(117)
死的那一日,该是黑云欲摧,疾风骤雨,该是火光冲天,整座皇宫都在叛战中轰鸣摇晃。
闻端就算会死,也会死得名扬天下,史书上浓墨重彩记载他的生平与结局。
谢桐想,这是预示,是必然,是不可违背的天命!
——而不是悄然无声、潦草仓促地死在西南边陲的小城中,死时,自己甚至没能在他身边,没能看见他。
掌心被指尖狠狠刺出淤青,谢桐勉力支撑着自己的思绪,不能、也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
预示梦并不是真的。
他做了太多与梦中截然相反的选择,干涉违背了太多所谓的天命。
西南疫病整治的所有决策,都与梦中描述的不一样。
闻端不应该会来曲田县,曲迁也不应该会出现在京城,安昌王更不应该会举起反旗,率着军队围在城外。
如若牵一发而动全身,那闻端会染上疫病,不治而亡,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而谢桐强硬地命令自己,拒绝了这个猜想。
脑海浮浮沉沉,谢桐在一片纷乱的思绪中,突然抓住了某几个字眼。
安昌王。
……安昌王。
令得事情发展变化成这样,安昌王难辞其咎。
谢桐用力攥紧成拳,怒火几近要将理智燃烧殆尽。
他要杀了这个逆贼!
“圣上!”曲迁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节,紧紧抓住谢桐的手腕,高声道:“圣上,这消息或许不实,您听一听!”
谢桐骤然回过神来。
他轻眨了下眼,感到一大颗温热的水珠从左眼尾溢了出来,意识到那是什么,谢桐猛地偏开脸,不让面前的许多人瞧见。
曲迁愣了一下,随即往前站了一步,挡住其他人看向谢桐的视线,而后说:“要不……其他人先退下吧,这位闻府的大人请留步。”
他身为一个普通医师,从未这样对人发号施令过,不由得忐忑不安,唯恐无人听从。
没想到因为曲迁经常跟在谢桐身旁,又常着御医署的常服,其他人都把他当成宫中的御医,于是恭敬一礼后,纷纷离开。
谢桐盯着地面看了许久,才察觉自己穿在软甲里头的衣料紧紧贴着后背,阵阵发凉,腿上也没什么气力。
“圣上,您受了惊吓,出了许多汗。”曲迁仍没有放开抓着他的手,眸色担忧:“草民待会熬一碗定神的药汤给您。”
谢桐抬起眼,哑声问:“你先前说了什么?”
曲迁让他去看几米外候着的那个男人,道:
“草民刚刚听闻这位大人是闻府的侍卫,他也带了有关闻太傅的消息来,与对岸射来的信中内容并不一致。”
那侍卫立即上前一步,接着说:“圣上,太傅刚刚派人潜出城,命我们来寻圣上,将他的近况告知您。”
谢桐怔怔道:“他如何……了?”
“病热有所减轻,精力较前两日充沛,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谢桐轻轻将这几个字在唇中咬了一会儿,剧烈的心跳终于缓慢地平复下来。
聪慧如他,很快便意识到,那隔岸用箭射来的信,不过是安昌王的诈敌之计。
目的就是为了让谢桐乱了方寸,刺激他今夜便草率集结兵力,再次强行进攻。
那样,或许就会落入安昌王早已布下的圈套了。
可惜,安昌王反复谋算,却没料到城内的闻端还有反抗之力,能瞒着他不动声色地送人出来报信。
曲迁扶着谢桐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又匆匆去熬药汤了。
谢桐看着面前闻府的侍卫,仍有几分不确定,低声询问了一遍:“你方才的意思,是指太傅现下好端端的,没有出任何事吗?”
侍卫点头,应:“是。”
“太傅大人牵挂圣上,听闻圣上这段时日寝食难安,故而特地令属下务必把他的消息传递给您。”
谢桐此时思维略有凝滞,但确认了闻端安好的状况,心中终于轰然落下一块巨石。
“太傅他……”
谢桐语气犹豫地问:“既然能让手下悄悄出城,为何他自己却要留在里面?”
凭闻端的本事,在安昌王眼皮子底下,玩一出金蝉脱壳的妙计,也应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侍卫道:“太傅大人留在城中,是为了牵制住安昌王的兵力,只有他还在城内,安昌王才会放松警惕,给圣上制造机会。”
“太傅派在下前来寻圣上,正是想要与圣上商讨里应外合的计策,尽快把反贼拿下。”
按照习惯,这个时候,谢桐必定会振作起精神,迅速将关注重心转移至战事计策中。
但也许是因为今夜遭了惊吓,谢桐虽然已经冷静下来,但还是有几分患得患失。
于是他蹙眉,不赞同道:“太傅身染疫疾,怎还能留在危机重重的城内?若是有什么变故,那……”
声音渐低,谢桐垂下睫,说:“朕又不是打不过安昌王,不需要他以身犯险。”
侍卫顿了顿,也开了口:“太傅大人曾言,安昌王虽不足为惧,但兵力不少,西南又是他熟悉的地盘,这一仗若是明着打,可能要拖上许久。”
“西南湿热,蚊虫太多,太傅说圣上小时最怕蚊虫,不宜在此地久留,应速战速决。”
谢桐抿了抿唇,听着闻府侍卫平静无波的叙述,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害臊。
“他若真怕朕不适宜西南边地,就该早些寄信来,让朕知晓他的现状。”
谢桐咬了下唇,微有恼怒地说:“那样的话,朕大概就不来了。”
侍卫又一板一眼地道:“圣上,围剿反贼、平定四海是千古功绩,这功绩必须是圣上您的,才好收归天下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