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是断袖(158)
谢桐总是克制不住地想,万一哪天一觉醒来,接到北境传来的不好的消息。
那他一个人在京城,应该怎么办呢?
谢桐心想,他不愿意再经历一次那样惊痛交加的时候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又因多日没能休息好,太阳穴隐隐作痛。谢桐正低头要去揉,却被闻端抓住了手腕。
“去内室的榻上躺一躺,”闻端见谢桐又要拒绝,于是道:“臣给圣上念折子,可否?”
谢桐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走到内室的软榻上躺下,谢桐正要说什么,忽而听闻端搬了张椅子在他侧边坐下,然后抬起手,指腹轻轻按在了谢桐的两侧太阳穴上。
“……不是要读折子吗?”谢桐迷迷糊糊地问。
闻端道:“臣刚刚瞧了一遍奏折,已将内容记得八九不离十了。”
谢桐:“……”
闻端按揉的力道适中,谢桐被他伺候得很舒服,连带着耳中听闻端念折子的声音也轻飘飘的,隔着一层纱似的,字字句句掠过脑中,却留不下什么痕迹。
意识朦胧间,谢桐的注意力慢慢偏移到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去。
比如察觉到闻端的指腹带有薄薄的茧,比如突然嗅见极其熟悉的林中松柏的味道,沉而缓的,萦绕在谢桐身边,令得他不自觉地心安,甚至于昏昏欲睡。
谢桐半睡半醒地躺了一会儿,隐约察觉到闻端不知何时停了话语,收回手,起身取了薄被给他盖上。
“你自己说的……”谢桐语气含混,突然开口道:“要回来与朕一同过年。”
闻端替他理了理压在枕上的碎发,又灭了榻边的烛火,低声应:“臣记着。”
谢桐又嘀咕:“万一你做不到……”
闻端安静了半晌,忽而说:“臣的生辰,是在腊月二十八。”
谢桐睁开眼,看了看他,眸光中含着困惑:“这么多年你从未提过。”
闻府中从未举办过闻端的生辰宴,惯例如此,倒也没有多少仆人感到奇怪。
年纪稍小些时,谢桐也曾问过,闻端当时对他道,臣的生辰没什么重要的,殿下的生辰,才需要好好庆祝。
没想到今日,闻端会突然告诉他。
闻端在软榻上合衣躺下,见谢桐神色不解,不由得勾起唇角,道:
“臣告诉圣上,是想说,臣不仅想回来与圣上一起过年,也想和圣上,过这十余年来的第一个生辰日。”
“臣既向圣上许了诺,”他说:“就决不会食言。”
第60章 旧事
两日后的早上, 闻端率兵离京。
午膳后,谢桐坐在廊下,展开了关蒙递来的一封密报, 里面是关于闻端科举入朝之前,那一段经历的全部记载。
打开这封信之前,谢桐也曾想过,闻端如今的势力遍布各地,探查出来的东西或许并不有用,但直至看见那些字句,他才发现,闻端的话是真的。
那尘封于心底的旧事, 闻端尽数拿了出来,不再有任何隐瞒。
谢桐倚靠在廊柱下, 垂着眸, 一点一点地将这密报看完。
文夫人被强留于宫的那一年,闻端不到五岁, 已是邻里间小有名气的神童。
父亲许自仁出身平凡, 苦读诗书数载,才得了功名,入朝当了个不起眼的文官。
文夫人则是商户之女, 家中历代经营文房四宝的生意, 文夫人更是性情温雅, 写得一手好字。
那年宫宴后不久, 巨变突然,文夫人成了深宫中的文妃, 许修撰在御书房外长跪求见无果,甚至还惹怒了天子, 被杖责二十后幽闭于府中。
伤好后,许修撰几次入宫,想要求帝王开恩,皆被斥责赶出。
仅仅一月之后,许自仁负责修撰的史书被人告发,说其中有对帝王不敬之语,天子龙颜大怒,下旨除去许自仁官职,与亲族一同流放北境,此生不得离开。
许自仁带着儿子,与一个府中忠心耿耿的家仆,一路被押送至最北边的小城。
在冬日的北境之地,万分艰难寻到落脚处后,许自仁与家仆外出寻短工养家糊口,五岁的闻端则在破屋中准备膳食,打理三人的日常起居。
熬过了第一个冬季,便有京城的军队送粮草过来,许自仁花光了身上的银两,几番打听,却得来文夫人于两月前自缢于宫中的噩耗。
许自仁悲痛不已,生生哭坏了眼睛,从此双目模糊,无法再替人看信写信,连这点微薄收入也没有了,只能做些摧折身体的苦力活。
没有钱,闻端自然也无法继续上学堂,但他自小聪颖过人,借着给学堂夫子送饭的功夫,时常在门外停歇,留心学习。
夜里又到当地的一间书馆内帮忙整理文籍,不求报酬,只要老板愿意每日给他留一个时辰的时间看书。
书馆老板见他年纪小又好学,也不忍拒绝,闲暇时,偶尔还出言提点几句。
闻端在这小城中一直长到十岁的时候,许自仁因目视不清,在一日替人上山搬柴时,不慎跌落山崖,因此殒命。
将家中所有积蓄拿出来安葬了父亲后不久,闻端带着家仆,从这小城中消失了。
而后便是南下的经历。
闻端没有立即回到京城,他还小时,也曾跟随父亲在京中露过面,此时离许自仁被流放仅有五六年,为避免碰见认识他的人,闻端带着家仆,在京城东南边百里外的一小城中住了下来。
“闻”这个姓氏,也是自此之后才改的。
这一住便又是五年,期间闻端潜心读书,大多数时候只做一些不需要亲自出面的营生。
他字写得大气漂亮,偶尔帮人写两幅门联,时日久了,竟攒了名气,逢年过节,总有不少人上门来出钱买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