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148)
“你怕吗?”她反问道。
沈今鸾不必看,也知自己的身影,一半是烛火里丰盈的血肉之躯,一半火光照不见的魂魄之体,随风飘飘荡荡。
再没有比鬼魂更可怕的了。
可他却在烛火里端详着她,沉静的目光像一张网,四面八方地朝着她包围过来。
沈今鸾低眸,若无其事地张开包扎的绷带。
拂动的发丝挠过紧绷的肌肉,隔着包扎带翻飞的手指,描摹一身如凿如刻的线条。一时难以分辨,是他的身上烫,还是她的指尖烫。
自幼时起,她为行伍出身的父兄治伤是家常便饭,可今日,她却觉动作生疏紧涩。
雪白的绷带掩不住斑斓刺青里叫嚣的困兽,惊她的心,动她的魂。
是满身刺青太过骇人,还是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让她莫名想到在宫里无意撞见过的,草丛中侍卫和宫女交缠的身体,压抑的喘息。
她白腻腻的手绕至他的心口,忽然停了下来。
“这里,你是不是纹过你那位心上人的名?”
她的声音细小的如涓涓细流。
他似是难抑地笑了一声,沉沉的气息拂过耳畔:
“娘娘何不自己来看?”
沈今鸾不动,一股陌生的涩意又在潜涌。
他有多喜欢那个心上人,才会在心头刻下她的名。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去,只见心口壮阔山峦间,竟是一道极深的伤疤。
顾昔潮从肩线到脊背都绷得死紧,像是一把弓弦,声音更低更沉:
“中过箭,扎进肉里,愈合后就不见了。其实……”
“不必多言,我对顾将军的情史无甚兴趣。”
她只觉受骗,为他戏弄,神色恢复了漠然,缠绕绷带的手刻意地避开那一处心口,往别处去绕。
男人好整以暇,浓长的睫毛低掩,凝视着她的双手,若有若无的颤意看在眼里。
下一瞬,一只大掌覆住了她的手背。
修长而有力的手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腕,缓缓划过前面覆着绷带的沟壑,引导她最后捂在了自己的心口:
“臣的伤口,在此处。”
她一怔,想要收手,他摁得更重,甚至牵动了伤口,低低闷哼了一声,似是既痛又快。
“下回,若要杀臣,也在此处。”
帘帷之间,烛摇影动,昏晕暧昧,人影交织不休。
“扑通—”
这是他的心跳,血肉之躯的心跳,她没有的心跳。
她眼眸迷濛,忽然起心动念,直直望进去他沸水一般的眼眸,道:
“不如,你只做顾九,我永不会动手杀你。”
不是大将军顾昔潮,不是陇山顾家九郎。只是顾九。
男人倏然抬眸,目光沉黑,像是一片灰烬里暗燃着火。他看着她,道:
“我若只是顾九,沈十一就能放下对顾家的仇恨?”
帷幄骤然飘起又落下,沈今鸾静静地凝视他,怔住,不知如何回应。
像是只能放纵这一刻的逾矩。
男人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冰冷难测,气息浊重,箍着她的腕肤烧灼般地疼。
泛白的薄唇衔起嘲人自嘲的意味:
“玩笑话,谁都会说。娘娘莫要自欺欺人。”
冷漠疏离的口吻,气息却灼热不息,越离越近。
沈今鸾面色如冰,耳后却已通红,只觉疾风骤雨,身旁的烛火登时一灭。
男人只是徒手掐灭了犀角蜡烛。
魂魄手中的绷带飘落在地。男人一把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袍,严严实实覆住满身伤疤,起身离去。
翻涌不息的帷幄陷入沉寂,魂魄再度缥缈如雾。
十五年,她的父兄,北疆军,都回不来了。
顾九和沈十一也回不去了。
……
看到房中的烛火熄灭,昏暗无光,坐在不远处的阶前的贺三郎眯了眯眼,手里转悠着一枝盛开的桃花。
他忍不住捅了捅一旁昏昏欲睡的秦昭:
“进去了那么久。灯都灭了,孤男寡女,我们十一还是皇后,我觉得不妥。”
秦昭还在痛惋他曾经的主将沈霆川,抹一把眼泪,哽声道:
“少将军视顾家大郎为至交,果真没有看错人。他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谁能料到个中曲折,他竟冤枉了人家那么多年。
贺三郎却只盯着暗室,黯然道:
“十一定是生我气了,当时,她从牙帐出来那么虚弱,我看都差点要散了似的……我却吓得躲开了,我对不起她……”
秦昭回过神来,哀叹一声:
“谁能想到十一竟死了呢。她父兄知道,该有多痛心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皇后薨逝,不该也昭告天下的吗?”
贺三郎垂着头,低声道:
“十一定是被我们拖累牵连了。我们都被定罪,她哪能好过啊?”
“我们大家也成了大魏的孤魂野鬼了。”
“嘎吱”一声,暗室的门开了。
一道浓黑的身影从中走出,面色沉郁。
贺三郎霍然起身,追了上去:
“顾九,你把十一带去哪里了?我要见她!”
“不必了。怕你又吓得屁滚尿流。”顾昔潮疾步不停。
“顾九。”身后的她出声道,“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顾昔潮眉间一动,瞥了一眼那贺三郎。
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眉目英挺,乌发浓黑,虽然经受摧折,赤子意气,稚嫩的冲动中带着一股倔强的天真,热烈似火。又是知根知底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