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151)
“娘娘难道不想知道,你父兄沉冤十五年来,当中可有顾家的手笔?”
“陛下颁下此道敕令,未必不是顾家搅弄风云,倒再不如找我来报仇,你我再斗一场!”
满堂百余株烛火肆意摇动,白壁阴影缭乱,飞扬如烟,鬼哭狼嚎一般。
沉闷的雷声中,顾昔潮举目望天,神色不波澜惊,道: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你我之约未尽……”
他似是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
“你的北疆军前路未卜,你的父兄沉冤未雪,你的香火恩人未见一面。你还不快回来?”
天边浓云密布,惊雷阵阵,他对周遭的异象视若无睹,只凝视着一片虚空,加重语气,厉声道:
“沈十一,你给我回来!”
“轰隆——”
雷声石破天惊。
手中的铜铃忽然大震,嗡鸣不止。
只见一道白影幽幽浮出,寡白罗衣,怀袖染血,一如初见。
瘫倒在门前的贺三郎一个激灵,目露惊喜之色,指着白壁道:
“十一!我看到她回来了?”
却只倏然出现,又倏然消散。
满堂烛火齐齐摇晃一下,同时湮灭,堂前又恢复昏暗一片。
顾昔潮望着满目苍苍的晨曦白,微光透过树影,斑驳满地。
惊雷之后,是骤来的春雨,耳目清明。
淅淅沥沥的雨水划过顾昔潮轮廓分明的脸,他没有迟疑,朝着院中那一树春山桃走去。
他颤抖的手臂撩开了密密匝匝的树枝。透明的裙摆像是被春雨淋湿,从枝叶里斜斜漏了出来一缕。
每回逃避的时候,还是会爬树藏起来。
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洗得她的脸容清丽明亮,在晨光里掩去了魂魄的苍白。
那张侧脸缓缓转过来看着他,眼眸空洞,目光沉静。
“顾九,你和我做个交易罢。”
鬼门关走过,差一点九魂飞魄散的沈今鸾尚未全然苏醒,第一句就是对他如是道。
顾昔潮不语,朝她伸出了双臂。
一如当年,每回都在树下接住她的少年。
沈今鸾意识昏昏,欺身沉入他的臂弯之间。
他的怀抱,就像大雪后的荒原,浩大广阔,却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既入地狱,同为恶鬼,不如携手一道,共赴这一道阴诡归途。
***
边城朔州,莽莽草野,初现新绿。
一场春雨过后,漫山遍野的春山桃全都开花了。
沈今鸾被军所的练兵声吵醒,一睁开眼,窗外漫天绚丽的桃花扑面而来。
帷帘飘举,她神思恍惚,只见周身所卧的榻边,贴满密密麻麻的符咒,温和之息流入她的一身魂魄,已恢复了清明之态。
垂帘飘动,暮色氤氲,一道人影倚在帷幄之前翻阅军报。卸甲后的身形清瘦颀长,挺拔端正,只着一袭常服,宽大的袍袖在风里拂动,带来落花的香息。
沈今鸾闭了闭眼,享受这浪潮来临前,这一瞬的无边宁静。
一晕烛火,是男人秉烛而至。
谁又会在青天白日为她点烛呢。
虽一世为敌,针锋相对,可只要她转身,他好像无论如何,都会在那里。
顾昔潮面色冷峻,背着光,看不出表情,立在朦胧的垂帘前,便止了步。
烛火的柔光透进来,笼罩榻上女子一身簇新的宽松睡袍,身段柔软,裙裾迤逦。
沈今鸾只怔了一息,便从榻上起身,缓缓撩开了阻隔二人的帐帘。
柔软的帷帘飘落,一身外衣也淌落下来,衣襟莲纹如水,荡漾开去,露出内里雪肤深邃的白。
暗昧的烛火之下,女子素衣披发,烛光晕染惨白的面靥,光艳夺目。
顾昔潮皱了皱眉,听她的声音变得柔弱如泣:
“我一孤魂,无处可去。”
“一需仰赖将军的蜡烛照亮,才能见人。”
“二需豢养我父兄残军,所费巨靡,辎重粮秣,军马铠甲,皆需要补给。”
“还望将军,垂怜我北疆军十五年之冤,一腔忠魂,报国无门之苦。”
大丈夫审时度势,能屈能伸。
沈今鸾面上语笑盈盈,心底冷笑。
朔州直至北疆,谁是老大,她心里门清,北疆军日后倚靠于谁,她洞若观火。
于是,皇后娘娘姿媚万千,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肢弯下去,作势要向他俯身,装个样子行个礼。
岂料男人立着不动,丝毫没上前扶起她的意思,沈今鸾这礼行至一半,便施施然站直了身。
顾昔潮望着她,气笑了。
一觉醒来,她已全然不是之前藏身树间那个差点就消散的孤魂,变脸如翻书。
他一时不知,该心痛她那只有一刻的脆弱,还是此刻摧眉折腰的决然。
沈氏一族,到底全然沉在她一孤魂柔弱的肩头。
顾昔潮嗤笑一声,无名之火窜上喉头,漫开之后,仅余一股涩然。
“皇后娘娘当年,就是这般笼络圣心的?”
他扯下肩头的外袍,覆住了她一身露骨的艳丽。
披衣的力道极大,魂魄身形微微一晃,沈今鸾抬眸,冷静与他对视。
烛火摇曳不定,男人一脸淡漠,眼帘搭垂,似是在看她如玉无瑕的双颊,又像再看底下飘荡无依的魂魄。
“要我挪用军饷,豢养叛军,可是重罪一桩。娘娘凭何以为,臣会应允?”
沈今鸾稍一沉吟,道:
“顾将军急行军回到朔州,怕是欲动兵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