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200)
今夜将军是见鬼了么,这么大火气。
身上的水渐渐迎风吹干,体内的躁动已平息下来。顾昔潮穿上甲胄,召来部下,为几个时辰后正式出征云州作最后的谋划。
帐中舆图前,他语气冷冽,神色如常地指挥各人:
“骑兵随我冲锋,弓箭手避战,先行占领云州城高地……代寰二州兵马经久未战,战力不及边军。刺荆岭定有北狄残军,我会亲率一支小队,为二州兵马扫清障碍……”
说到最后,他顿了顿,道:
“若我战死,骆雄代我领兵。一切当以云州为先。秦昭等北疆军残部清楚云州地理,你们务必与他们里应外合……”
众将围拢在舆图前,静静地听他一字一句,竟无端生起一股哀戚之意。
从前顾大将军为国打过多少不计生死的战役,他们和将军一道出生入死,也听过他缜密布局,最后必有一句“若我不幸战死……”。
为将者,本就要随时都要做好为国战死的准备。
但即便是昔日在陈州最是万念俱灰之时,这些追随顾大将军的亲卫都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可今日,顾昔潮对他们所言,上至用兵,下至粮草,字字珠玑,事无巨细。如同真的在交代后事一般。
众将心思各异,对视一眼,不解个中缘由,只得默默领命,为明日出征各自准备。
人都走后,顾昔潮抬眼,望向层云密布的夜空,缓缓地道:
“骆雄,你记着,若我战死,把我的尸身,葬在云州。”
骆雄心头狂跳,困惑不已。
之前一战刺荆岭之时,将军也说过这话,不过当时他嘱托了那个羌人邑都,因为那人常去将军在云州的那一处私宅。而他骆雄从未去过那里,不知是在何处。
将军为何突然嘱托他这件事?
“那里,满院种满了春山桃。你定能找到。”
在骆雄惊异又动容的目光下,顾昔潮眺望破晓前最是黑暗的夜幕,眼眸深处仿佛看到了花瓣如雨,落满孤坟。
他闭上眼,露出一丝欣然而往的笑意。
朔州城阴云密布。乌泱泱的军队,集结三州兵马,趁着黎明前的夜色,如一股潮水涌向深不见底的刺荆岭,直向云州。
……
天色晦暗,连绵城墙之间,顾家陇山卫旌旗翻涌不息。
沈今鸾立在城楼上,冷眼望着大军远去。
虽知她早已知道他是今日出征云州,他竟连告别都不来跟她说一声。
昨夜,顾昔潮直接点破她的阴谋,二人冷言冷语,针尖对麦芒,最后恶语相向,不欢而散。
他为她渡了数夜阳气,待她魂魄恢复如常,可以往生。只不过是要她老老实实去投胎,不要残留人世,就不会再管冤案,更不要波及他那个可敬的大哥。
这真是一手好谋算,她的每一步都被他算计在内。
“十一娘。”一柄油纸伞罩在她的头顶。
回头一望,贺三郎一身不知哪里得来的陇山卫轻甲,穿在身上,掩人耳目,在城中自由出入。
沈今鸾远望塞上风烟,沉着地道:
“顾昔潮动手后,京都不会再来人相助了。我打算先招魂,作为人证,再从长计议。”
不能惊动元泓,没有当年旧人再能帮她。只能先找出昔年之鬼来相助。
她回身,望向欲言又止的贺三郎,道:
“三郎,你们放心,只要我在一日,一定要还你们清白。”
贺三郎想起顾昔潮昨日所言,面色凝重。他举着伞为她遮挡日光,看着她惨白的魂魄,眉头皱得紧,摇了摇头:
“十一娘,你这样不行的。你不用再管我们了,理应早日去投胎。”
“我再去求求那个敬山道人,看我能不能再给你烧多点香火。”
本在沉吟中的沈今鸾倏然抬眸,环顾四周。
只见贺三郎手里只有一把伞,并不见燃烧的犀角蜡烛。
她心头抽搐一下,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
“你,能看到我了?”
“是啊,我自从知道你做了鬼,一直在给你烧香火啊……今日终于能不用烧蜡烛就能看到你了。”
贺三郎眨了眨眼,才说完,只觉眼前的魂魄颤动一下,几乎飘立不住,一连后退了三四步。
待她站定,抬起脸,面色已是惨白如纸。
……
沈今鸾疾步飘荡,赶到朔州城南那一间曾为秦昭还魂的庙里。
顾昔潮走前,曾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过:
“七日之后,无论如何,敬山道人都会送你前去往生。”
敬山道人赵羡一直等到她阴寿尽时,要送她去往生,必然被顾昔潮留在朔州。
沈今鸾踏入山门,汹涌的阴风随之而至,吹动破旧的经幡猎猎作响。
她没开口,赵羡只看到了随她跟来的贺三郎。
他一扬拂尘拦住了他,嫌弃地道:
“怎么又是你。不是教了你烧香的法子了么,我不收徒,你别来了……”
“敬山道人——”一声低语,赵羡脊背发凉,才注意到她鬼魂在旁。
他匆忙忙将供桌上的什么东西用经幡盖住,才袖手前来。
沈今鸾眼尖,看到经幡下起伏的,像是什么人的身体。
赵羡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再探看,笑道:
“原来是贵人来了,贵人可是准备好了,小道做法,为你前去往生了?”
沈今鸾看着他,气度凛然,指了指手中的名册,道: